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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有卫兵走过,见到何晏之都是躬身行礼,极其恭敬。最初几日,何晏之还有些不大自在,如今入乡随俗,便只是沉着脸微微颔首。他本就身长玉立,如今举手投足间有了几分风采,在人群之中,倒也显出天生的王者威仪来。
何晏之心中有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营门口。两个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施礼道:“九王殿下,营门外危险,还请殿下回帐中休养。”他们的语气十分地恭敬客气,然而动作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何晏之的双眉微微皱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料想一定是赫连赤丹下的命令,不许他走出大营半步了。
何晏之不由冷笑了一声,沉下脸来道:“尔等竟敢阻拦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那两个士兵依然道:“奴才们只是奉了七王殿下的命令在此守门,绝不可违反军令,还请九王不要为难奴才们。”
何晏之眯起眼睛,眺望着不远处的重峦叠嶂,心中慢慢盘算着。眼前的这道侧门兵力并不足,守门的除了这两个士兵,十几步开外,还有五六个站哨的守卫,此刻也都朝这边张望着,想必其中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何晏之屏息凝神,慢慢运动内力,他揣度着以自己如今恢复的功力,要想制服这几个人,硬闯出去,也并非不可能。最重要的是,如今赫连赤丹因为他尚在养伤,对他还没有太多的防备,而赫连哲木朗又尚未来到雁蒙,眼下正是自己遁走的最好时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盯着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描摹着逃亡的路线,不觉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两个士兵见他似乎要转身往回走,不觉都松了口气,手中紧握的长/枪亦放了下来。霎时间,何晏之心中灵光乍现,只觉得此刻不走,今后的机会更加渺茫,于是,运气于掌,抬起手来便要攻向左边的士兵,意欲夺下对方手中的兵刃。
然而,在一抬手的瞬间,何晏之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君嘉树那双空洞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是透过重重的血雾定定地看着他。何晏之心中一怔,整个人便定在了当场,两人这一路走来,历经了多少生关死劫,然而此刻他竟然只想着自己一走了之,全然忘记了那个辗转病榻的无辜少年。他想到这几日来君嘉树所遭受的折磨,料想自己若是撇下少年独自离开,便如同亲手将少年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渤海的包衣营犹似人间炼狱,君嘉树落入了魔爪之中,必定会生不如死。
何晏之又想起自己曾经同君嘉树说过,生生死死,也要带着他一同离开,昔日的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回想起来更是唏嘘不已,不禁心中暗暗自责道:何晏之呀何晏之,原来你竟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么?
两个守门的士兵见何晏之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神情却是变幻莫测,不禁面面相觑,于是又躬身施礼道:“不知九王到底有何吩咐?”
何晏之微微一笑,拂袖道:“七哥如此关心我,我怎能辜负了他的美意?”他淡淡道,“既然是七哥的吩咐,我回去便是,各位辛苦了。”说着朝诸人微微颔首,随之转身缓步往回走去。
回去的一路上,碰到的照例还是一队又一队毕恭毕敬的士兵,何晏之不动声色地端着架子,心中暗想着,既然都是演戏,当然是要将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扮演一个煞有介事的渤海王子,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只是眼下的情形,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做一个云淡风轻的渤海贵胄?如今,若只是他独自一人,要逃离雁蒙总能够找到机会,但是,要带着一个深受重伤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却是难上加难了。更何况,君嘉树如今对他心怀怨恨,充满了敌意,自己说的那些话,只怕君嘉树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念及此处,何晏之不禁心烦意乱,满怀愁绪,无法排遣。
这样漫无目的地大约又走了一刻钟的光景,何晏之远远看见赫连赤丹朝这边匆匆走来。他心中一凛,便迎上去朗声道:“七哥,真是巧啊。”
赫连赤丹却是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目光中都是探究之色,缓声道:“听说,九弟想出营走走?”
何晏之一怔,随即想到,定是刚才的两个守卫向赫连赤丹报的信。自己不过是在营门口稍稍站了片刻,便有人去通风报信,赫连赤丹更是急急地寻了过来。可见,赫连赤丹是时刻提防着他的,而自己亦是在重重的监视之下,只怕一举一动最终都会落到赫连赤丹的耳朵里。这也更加证实了何晏之之前的一些猜测:赫连赤丹明面上是留他在雁蒙养伤,暗中却是将他软禁了起来,甚至不惜以母亲花刺子为饵,意图用温情的陷阱困住他,一直等到赫连哲木朗到来——这其中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何晏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只是有些闷,随便走走罢了,七哥不必如此紧张。”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仿佛并不在意赫连赤丹逼人的目光,心中却已经转过无数念头。他在思索着赫连哲木朗和赫连赤丹将自己强留雁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赫连兄弟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对付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除非是拿自己的性命去要挟某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何晏之首先想到的便是杨琼,然而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杨琼如今生死未卜,西谷连骈又是将自己视若寇仇,更何况赫连兄弟尚且不知道他同杨琼的关系,挟持他根本不可能影响西谷连骈分毫……
如今他能够影响的,只有一个人……只有,沈碧秋。
一瞬间,何晏之已经大概有了一个猜测:赫连哲木朗和赫连赤丹软禁自己,便是要同沈碧秋去谈条件了,而沈碧秋自然是要受制于他们了。
想到此节,何晏之心里不禁滋生出些许愧疚来:他自从和沈碧秋相逢以来,便是不断地在给孪生兄长添麻烦。他想到昔日在沈园之中,自己因为杨琼而对沈碧秋心怀芥蒂,不肯与他兄弟相认,自然是伤了哥哥的心。而后,又三番五次地与沈碧秋作对,虽然未必是出于本意,但是,沈碧秋却为了他接二连三地受到牵连,甚至危及性命。如今自己误入渤海西屯的营地,只怕阴差阳错之下,又要连累沈碧秋为他奔走了。
见何晏之只是笑而不语,赫连赤丹的神情缓和了下来,道:“雁蒙山如今是渤海诸部与大清的边界,稍稍走错了路便会陷入危险之地。如今陈州正在交火,此地也不太平。九弟若是孤身一人到大清的地盘里,七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的语气甚为诚恳,一字一句中仿佛都是为了何晏之着想,“九弟如果真的想到处走走,七哥派人一路保护你便是。”
何晏之笑着拱手道:“叫七哥费心了,多谢七哥提点,小弟一定谨记在心。”
两人心照不宣,外人看来却是一派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何晏之心里烦闷不已,便向赫连赤丹作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赫连赤丹的神色却是微微一变,道:“九弟来了这几日,我们兄弟还没有好好叙旧,不如到哥哥帐中去坐一会儿,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聊聊以前的事,可好?”
何晏之自然没心思陪他喝酒,便婉拒道:“小弟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如今伤口又有些疼痛,恕不能奉陪。”说着,含笑着作了一揖,便要离去。
赫连赤丹却抓住何晏之的手腕道:“九弟不必如此心急哪。若是伤口疼痛,不如唤个军医来,到我帐中查看下伤处。”
何晏之眉头一皱,赫连赤丹实在是有些奇怪,一而再,再而三,仿佛不是要与自己叙旧,而是为了拖延他的时间。
何晏之心中突然叫了一声“不好”,只怕是自己帐中有事,必定是趁着自己不在,要对付卧病在床的君嘉树了。他未曾想到,赫连赤丹竟然还是不肯放过那个少年,不由得脸色一变,沉声道:“七哥,小弟是真心实意地将你当做你哥哥,然而你怎可这样践踏小弟对你的信任?”
赫连赤丹被他说得一愣,随即面色一变,低声喝道:“九弟你胡说甚么?”
何晏之冷笑了一声,转身负手离去。赫连赤丹还想拦住他,何晏之冷冷道:“七哥不是说叫我回营好好休养吗?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是有甚么不可告人的打算吗?”
赫连赤丹一时答不上来,唯有沉着脸道:“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我是你七哥……”
何晏之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大丈夫一言九鼎,七哥前几日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就要食言吗?”说罢,他一甩袍袖,步履匆匆地往自己帐中走去,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嘉树!嘉树!你绝对不能有事!
233。暧昧()
何晏之疾步来到营帐前; 远远便看见帐前围着一群身披铠甲的士兵,他心底一沉,焦躁不安地冲过去; 拨开人群; 只见君嘉树正被两个士兵左右架着,从营帐中拖了出来。少年耷拉着脑袋; 整个人软绵绵的,双手被缚在身后,更显得羸弱不堪。何晏之见少年还活着; 不禁松了一口气; 浑身上下却像是被抽去了精神一般,好似那绷紧的琴弦突然松弛了下来; 几乎要瘫倒在地; 连手心都是冷汗。
他大步走了上前去,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说话间,甩手就给了左边那个士兵一记耳光,怒斥道; “混账!本王的营帐也是你们这些奴才可以随便进来的吗?”
那个士兵的脸瞬间便肿了,应声跪倒; 道:“九王息怒。回禀九王; 我等乃是奉命行事。”
何晏之冷哼道:“哦?是谁的命令?”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赫连赤丹正匆匆走来,便提高了声音; 朗声道; “是谁命令你们; 背着我,处置我帐里的人?”
他话音未落,却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只见花刺子施施然从人群中走了进来,缓声道:“是我。”她依然是温和地笑着,眼角眉梢都是脉脉的温情,“九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