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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谷连骈气息奄奄地看着杨琼,脸色苍白,连说话的气力都仿佛如游丝一般,他这般样子一半是因为重伤,还有一半却是顺势佯装。他见杨琼此番前来探病,对自己心怀有愧,暗想此乃绝佳的好时机,正可以借势劝谏杨琼,便道:“殿下何出……此言……”他虚弱地叹了口气,“殿下,臣方才以为……自己必然是要赴黄泉了……心中还有一番话……一定要说给殿下听……”
杨琼缓缓点了点头,面色郑重,静静听着。西谷连骈道:“殿下有一个弱点……极容易被人利用,便是……便是……太过心慈手软……”他紧紧盯着杨琼,仿佛是用这句话在试探着杨琼,见他依然无甚表情,并无懊恼之意,便又继续说道,“属下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便苦思冥想……这幕后之手究竟会是谁?思前想后,只觉得一个人……最有可能……”
杨琼淡淡道:“你是说,沈碧秋么?”
西谷连骈颔首道:“他已经出现在陈州,不可能凭空消失……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兄弟……此刻就在殿下的身边……”他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挣扎着从床上探起身子,抓住了杨琼的衣袖,眼中露出哀求之色,“沈碧秋这是想毁掉殿下所有的臂膀和退路啊!他们兄弟二人联手使出这一串连环苦肉计,是想将殿下您推出万劫不复的境地!殿下!西谷连骈死不足惜!但是,若是以我一人的性命尚不能唤醒殿下,属下死不瞑目!!”他说得太过激动,肩膀上缠着的布条都被鲜血染红,血水顺着他的手臂,流过他的指缝,一直淌到杨琼的手掌之上,温热的血液让杨琼呼吸一滞,头脑竟阵阵发痛。
杨琼忙甩开西谷连骈的手,起身后退了几步,踉跄着扶住墙壁,以手扶额。西谷连骈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又发作了?”
杨琼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好好躺下休息。”他闭目静默了片刻,终于道,“何晏之我会处理好的,你先好好养伤。这两天营中的事我会处理,以稳定军心。”说罢,转身欲走。
西谷连骈却叫住了他,追问道:“不知殿下欲如何处置何晏之?”
杨琼明白他的心思,沉声道:“西谷!未有确凿证据,我是绝不会允许你杀的。”
西谷连骈低低喘息着:“殿下莫非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送出陈州吗?”
杨琼转过身,轻声道:“便当作这个人从未出现过罢。”
西谷连骈扶着床楞,探着半个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琼道:“殿下本可以……以他为质,引蛇出洞……”
杨琼抿着唇站着,一字一顿地缓缓道:“我做不到。”
西谷连骈笑了笑:“殿下可是色令智昏了吗?”他正色道,“便如殿下所言,放他出陈州,殿下觉得他会不会去找沈碧秋?”
杨琼默然无语,西谷连骈又道:“他若是去找沈碧秋,便说明他就是细作,若是如此,殿下还是舍不得杀他吗?”
杨琼拽紧了拳头,低声道:“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说不出话来,指甲却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捏碎,他的心中其实有一个他最为害怕的猜测,他甚至不敢细想,只觉得再想下去,自己便要疯了一般,唯有极力克制着情绪,淡然道:“你好好养伤,我自会安排好一切。”说罢,挑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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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白鸟坐在灯前,托着腮盯着桌案上那件染了血迹的藕色衣裙,定定出神。副官千鹤持着灯走了进来,不由得掩唇笑道:“公主一连几个晚上对着这件衣服,实在是有悖常态啊。”
冰川白鸟抬眼看了她一眼,问道:“让你准备的药粥可拿来了?”
千鹤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笑道:“公主亲手为西谷大人配的药粥,属下岂敢怠慢。”
冰川白鸟施施然站起身来,道:“那咱们走吧。”
千鹤笑吟吟地看着冰川白鸟:“公主难得对一个男人如此殷勤,可是看上他了?”
冰川白鸟笑着点了点头:“我记得他们中原人有句诗,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换做男人也一样么。”她拢了拢头发,巧笑道,“所谓俊美英雄,女子好逑也。”
千鹤道:“可是他们中原人同我们的风俗不一样,听说他们的男人都喜欢温柔顺从的小女子。”
冰川白鸟不以为然道:“我喜欢的男人,自然会待他温柔体贴。”她拍了拍千鹤的肩膀,“等到了手再做道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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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白鸟主仆二人来到主院,守门的侍卫却拦住了二人,道:“公主请留步。”
千鹤道:“我家公主前来探望西谷大人,还不放行?”
那侍卫道:“西谷大人已经就寝。大人还吩咐,夜深了不便见客,还请公主海涵。”
千鹤正待开口,却被冰川白鸟拦了下来。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她把手中的食盒递给那侍从,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哥代为转交你们大人。”
侍卫依言应下。冰川白鸟抬头望了一眼院子里两层高的小楼,带着副官千鹤转身而走,然而没走出几步,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幽幽的箫声,那箫声仿佛含着无限怨愁,缥缈地散在夜空之中,让人的心神随之一荡。
千鹤低声道:“公主,西谷大人根本就没有就寝。”
冰川白鸟笑道:“我接连几个晚上来看他,他这是在婉拒我呢。”她负着手缓步朝前走去,神色却是淡然,千鹤跟了上来,道:“看来西谷大人对公主无意。”
冰川白鸟停下了脚步,微微一笑,忽而朗声吟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说罢,大笑了数声,信步离去。
182。死士()
夜已深沉; 浓云密闭的禁城上空看不见一丁点儿的星光。永和殿内烛光明灭,殿外的风声打着旋儿,杨真真面前烛火不住地跳跃着。阴暗的宫殿内一片死寂,除了两个贴身的女官和太监; 并无其他人。殿下冰凉的地砖之上跪着一个一身黑衣的武士; 所有的人都像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 只有杨真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张薄薄纸张的沙沙声。
仿佛是过了许久; 殿外的风声更紧,突然一股邪风透过微微掩着的窗子的缝隙吹了进来; 竟生生将殿前的一盏碗口粗的灯吹灭了。阶下的太监吓得小步走上前几步; 匍匐在地; 颤声道:“皇上息怒,奴才该死。”
杨真真缓缓地抬起下颌,她的妆容精致,衣饰华美; 一身耀眼的明黄; 几乎是要将整个宫殿照亮。她冷冷地目光盯着阶下跪着的黑衣武士,声音低沉而阴郁:“岷王调遣了多少人?”
黑衣人道:“回禀陛下,岷王殿下分三次; 已经将禁卫营中四十五人调走。此外,岷王殿下组织春猎; 凡未随驾前往的朝中官员; 她这几日都借故问责; 构陷以各种罪名弹劾。吏部十三属昨日有三个四品官员因行贿获罪,大院君的意思是,吏部的事先由中书省和梁都尉定夺,之后再呈皇上。”
杨真真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名单,忽而冷冷笑了起来:“玲珑啊,你的心也忒急了些。”她抬头看着那黑衣人,“承嗣,朕问你,御影堂的使命是什么?”
阶下的武士道:“御影堂的天职就是保护陛下和皇嗣的安危。”
杨真真微微垂眸,琉璃般的黑子眸子微微转动,眼角却皱起了细密的皱纹。她轻轻一笑,长长的手指从案上拿起一柄短剑,交给了身边的宦官,示意他递给魏承嗣,柔声道:“承嗣,这是朕赐给你的宝剑。见此剑犹若见朕,你可以凭此剑为朕斩除奸佞,不论他是何等身份,上至皇子公卿,下至平民百姓,只要危害社稷,必格杀勿论。”
魏承嗣郑重地接过短刃,高举于头顶,沉声道:“臣谨遵皇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杨真真道:“御影堂自太/祖年间建立,历经一百四十七年,却因为当年秦氏一族而受牵连,以致萧九渊死后,御影堂便元气大伤。昔日聚天下武学大成之地,却湮没于厂卫之流,实在可惜。朕有意重振御影堂,为新帝所用。承嗣,你莫要叫朕失望。”
魏承嗣叩首道:“臣定率御影堂所有死士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真真浅浅一笑,目光中却流露出慈爱之色:“真是好孩子。不枉费朕从小悉心教导你。”她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子修也是朕自小教养长大的,可惜了。”她蹙起眉,“说到子修,你派去的人可有复命?”
魏承嗣道:“正如陛下所料,岷王殿下已经派江南武林八派的高手前去陈州,臣怕打草惊蛇,暴露御影堂的行踪,便找了一个最为合适的人过去。”他抬起头看着杨真真,“恕臣未有及时禀告陛下,前日,臣已经派了萧北游前去陈州。”
杨真真一笑,淡淡道:“他不是刚刚剃了头发出家去了么?”她轻叩着桌案,“萧九渊这么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呢?”
魏承嗣含笑道:“出家了又如何?就算他化成骨灰也是御影堂的鬼。”
杨真真颔首道:“你果真不会叫朕失望。”她挥了挥手,魏承嗣领命退下。杨真真却站起身来,定定地站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来,将案上的所有笔砚和砚台猛然扫到了地上,上等的瓷器发出悦耳的碎裂声,狼藉了一地。两个女官和近身的宦官慌忙跪下,口中道:“陛下请息怒。陛下请保重龙体。”
杨真真的脸上露出狠戾之色,阴冷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殿堂,喃喃道:“玲珑,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她回过身,问近侍道,“太后这几日的病怎样了?”
女官道:“天气乍暖还寒,太后娘娘近来的咳嗽总不见好,一直在慈宁宫将养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杨真真一眼,“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不准闲杂人等前去打扰太后的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