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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谷连骈紧握着双拳,许久才低头道了声:“臣遵命。”
杨琼笑道:“连骈君,行军打仗,运筹帷幄,我是及不上你的,所以统领大军,非你不可。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失手,我笃定罗必武也不敢杀我。”他沉下了声音道,“若不能强攻,也可以利诱。罗必武现在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若能有一条退路,他绝不会自寻死路。”他拍了拍西谷连骈的肩膀,正色道,“你在西北完聚甲兵,经营数载,不可因为我而让心血白费。无论如何,守住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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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石头滩上此刻到处都是席地坐在地上的士兵。西谷连骈的军队终于在黎明时分退后了三里,战事暂停,这对于罗军来说简直是一线生机。一列列的士兵列队修整,兵器一排排地放在地上,血腥之味却久久不能散去。
罗必武带着几个副官一路走来,不时安慰受伤的将士。他眉头紧锁,神色依然沉重,一边走,一边询问着军中的军需和配给,脸色却越发地凝重了。身旁的一个副官道:“想不到那两个戏子的性命倒还真的有用,竟能威胁西谷连骈退兵三里,看来确实是皇长子的内宠无疑了。”他的语气颇有一些不屑,“皇长子为了两个伶人就可以勒令西谷连骈退兵,可见也是昏庸之辈。”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位西谷大人心高气傲,却被这样的草包耍得团团转,也真正是可笑!想必他心里也窝火得很哪!”
罗必武一摆手:“不可小觑了杨琼,他毕竟是欧阳长雄的儿子。从来虎父无犬子,他若是没有些手段,西谷连骈又怎会俯首称臣?”他微微沉吟,“不过,岷王殿下的影子营传来的情报果真是不假,想不到,这个小戏子倒成了西谷连骈的软肋。”
又有一个副官道:“岷王殿下虽然派了影子营的前锋来,但皇长子却称自己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如今我们孤军奋战而孤立无援,将军还是要想好退路才是啊。”
罗必武低声道:“此事看来关系到皇嗣,非同小可。然而,我们已经同皇长子交上了火,如今便只能转而投向大院君了。但是,岷王的援军迟迟不来,想必是京中可能有变。我们只能先固守城南,一切等影子营的消息来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他切齿道:“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田侯死得不明不白!”他转而又道,“宇文建德如今怎样?”
身后有人答道:“他依旧每日来营中,态度倒是依旧诚恳。”那副官面上有了诧异之色,“将军难道真的有意同西屯结盟?”
罗必武冷笑道:“所谓狡兔三窟。赫连哲木朗既然派了宇文建德前来游说,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好事。”他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捻着唇边的髭须,“那是咱们最后的退路,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咱们就带着兄弟们去大小赫顿,赫连博格也罢,赫连哲木朗也罢,在明面上,陛下定不会给他们难堪。”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追随田侯镇守西北多年,对于陛下对待漠北诸族的心思最清楚不过了。陛下的做法便是绥靖安抚,只要赫连各部依旧称臣,她就会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如此,倒成了咱们难得的庇佑之所。官家为了西北的安定,是绝不会同赫连氏翻脸的。”
正说着话,有一个士官小跑着上来,拱手道:“禀告将军,五营六营的粮饷不足,已经有人为了抢粮打起来了。”
罗必武听了勃然大怒,厉声道:“带头闹事的人呢?”
那士官被吓得不轻,愣愣道:“抓……抓起来了……”
罗必武吼道:“军法处置!”他面色铁青,“竟敢扰乱军心,立即拉出去杖毙!”
身旁的一个副官道:“将军息怒,不过咱们的粮饷确实是不够啊。”
罗必武沉着脸道:“那就先把闹事的那几个人斩了,然后煮了分给五营六营充做粮饷。”他皱着眉,又道,“城头上不是还有几个俘虏吗?就这么死了也浪费,一起煮了便是。还有刑房里关着的那些,每天都斩几个,也能支撑一段时日了。”
士官俯首领命,又怔怔道:“那么,城头角楼里关着的那两个人呢?也一起杀了煮了吗?”
罗必武摆手道:“那两个戏子还有些用处,先留着。”
身侧有一位副官道:“既然如此,将军倒不如试试,拿那两人的性命要挟,让西谷连骈退出陈州城?”
罗必武沉吟道:“他们毕竟只是杨琼宠幸的伶人,若是漫天要价,反而不美。杨琼也未必会答应,到时咱们就被动了。”他冷笑道,“倒不如一点一点地干耗着,磨尽了西谷连骈的锐气,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161。夜袭()
何晏之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 左手的尾指处传来的钻心疼痛无时不刻告诉着他; 自己已经被削去了一节手指。那日之后; 他和何钦之就被扔在了这角楼之上; 罗必武命军中的大夫来给两人草草处理了伤口。所幸他身上的伤口终于收了血; 但永无休止一般持续的钝痛却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何晏之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恍惚之中总有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的那节手指还在; 但所伸手触及的,却只是肿胀不堪而残缺的手掌。
何晏之已经发了一天的烧,此刻终于感觉好了一些,但是嗓子眼却依旧是火烧火燎的痛; 几乎张不开口来。他挣扎着坐起身来; 头依然有些胀痛; 如今危机四伏,不敢松懈,便盘膝而坐努力调息。他咬牙忍着剧痛,终于运完一周天,微微吐纳; 才勉强站了起来。
这处角楼本是城楼上堆放杂物之用,此刻用铁链围了四角,成了一间临时的囚室,关着何晏之和何钦之两人。何晏之踉踉跄跄地走到何钦之身边; 俯身探了探何钦之的鼻息;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将何钦之翻过身来; 用衣袖轻轻擦拭着师兄满是血污的脸颊,看着对方苍白如纸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眸,不觉泪盈于眶。
他本想着能凭着自己的一点功夫来城南救出何钦之,不想却是太自不量力,反而弄巧成拙、打草惊蛇,连累了师兄。他又想着能劝说罗必武把自己和何钦之关在一处,以便他伺机能带着何钦之一起逃出升天,然而却不料罗必武竟会削去自己的手指去要挟西谷连骈。何晏之不由苦笑,自己过的都是太平日子,就算偶遇强梁,也比不过这些虎狼之师的凶残。
何晏之不知道罗必武有没有拿着自己的那节小指送去给杨琼,亦不知道杨琼见了有何反应。这些金戈铁马、你死我活实在离他太过遥远,连带着杨琼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高高在上,越来越触不可及。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群人,只需一个举手抬足就足以左右千万人的生死祸福,而他,不过是那千万个被左右命运之人中的一员,此时此刻,唯一想的,只是早一日逃离战火,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身边的何钦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何晏之心中一喜,开口的声音却极为嘶哑:“师兄?师兄,你醒了么?”
何钦之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楚眼前的人,脸上不觉露出笑容,他颤抖着握住何晏之的手,想开口说话,喉间却只滚动着几个晦涩破败的音调。
何晏之想到他的嗓子已经被毁,不觉辛酸,便哽咽道:“师兄,你不要说话。”他把右手心抵在何钦之的背心处,努力开始调息运气,他想起陈商曾经教过自己的心法口诀,颇有治愈内伤之效,何钦之虽然不是习武之人,却可以借此稳住他的心脉。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何晏之的额头已经迸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眼下刚受了大伤,内力本就不济,唯有勉强为之,但觉得五脏六腑之内气血翻滚,喉间发腥,终于支持不住,只能停下手来不住喘息。何钦之的面色却不似方才这般惨白,他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晏之,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发出的依然是嘶哑破碎的破音。
何晏之微微笑道:“我没事……”他喘了一口气,“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他摸了摸何钦之冰凉的面庞,“就算是要死,咱们也死在一块儿。”他哑声道,“下辈子,咱们再一块儿唱戏。”
何钦之的眼中涌出泪来,猛地抱住何晏之,呜咽不止。何晏之亦是悲从中来,回抱住何钦之,心底里却有些绝望。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一次,自己想必不能够逢凶化吉,逃不出这非人的炼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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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听到城头传来钟声,他微微一怔,原来已经过了子时。突然有隐约的喊杀之声从角楼之外隐隐传来。他心中诧异,便站起身,想透过墙上那两指宽的小孔向外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刚刚站起身来,角楼的门已经被人大力推开,随之冲进来几个士兵。
几个人的手上都持着明晃晃的兵刃,一个士官模样带头的人指着何晏之道:“把他们两个绑起来压出去!快!”
两个兵丁应声而上,何晏之心底一惊:莫非是城内有变?
惊疑之间,双手已经被反剪。何钦之亦被人拖了起来,那人嫌何钦之的动作慢,便照着他的腰腹踹了一脚,口中亦是骂骂咧咧。何晏之怒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何能走?”话音未落,便被人扇了一记耳光。那士官怒斥道:“啰嗦什么!闭嘴!”
何晏之眼前发蒙,模模糊糊中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心中苦笑,自己真是冥顽不灵,死到临头了依然还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眼前剑光一闪,身边的两个士兵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已经身首异处。
鲜血溅了何晏之一身。剩下的两个兵丁转身欲逃,却被来人两剑穿胸,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何晏之呆呆站立着,只见眼前正站着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敢想的人,竟然梦幻一般。
然而,却不是梦。杨琼穿着一身黑衣,正神情淡然地看着自己。月光透进来,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