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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笑了起来,低低道:“我要子修,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子修……”他如梦呓一般反反复复地诉说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母亲大人……我要子修回到我的身边,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
来人却道:“你死心吧,杨琼,已经死了。”
沈碧秋一个激灵,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沈眉,不由敛容道:“爹,你是何意?”
沈眉冷哼了一声:“少主,老臣正要问你,新婚之夜,你却哭得如丧考妣,却是做什么?莫说杨琼没死,他若是死了,难道你便也不活了?”
沈碧秋却一把推开了他,含糊道:“我的生死,不必你来管!”沈眉却是怒极,狠狠扇了沈碧秋一记耳光,双目赤红,厉声喝道,“少主!你这个样子可对得起主公在天之灵!可对得起主公遭受的奇耻大辱!可对得起主公当年拼死护住你的性命!”
沈碧秋的左脸瞬间肿了起来。他漠然地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酒壶,不发一言。
沈眉双膝跪地,以额叩地,老泪纵横:“少主!老臣恳请您醒一醒。你与杨琼本已经是陌路,覆水难收,您又何必作茧自缚?”他悲愤地看着沈碧秋,“少主怎么如此糊涂?你放杨琼一条生路,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死路啊!”
沈碧秋冷冷道:“那些人都是爹你派出去的罢?想不到,连秦玉和江有余现在都听命于爹了?”
沈眉道:“少主,老臣知道自己逾矩了,即便少主要老臣的性命,老臣也绝无怨言。”
沈碧秋笑道:“你是我的爹,我怎会要你性命?”他幽幽道,“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是我的爹。”他看着沈眉,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唇角破了一道口子,渗着丝丝血痕,“但是,爹派出的那些人,若是要伤子修的性命,我也是绝不会允许的。爹,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
沈眉道:“老臣派出的那些杀手,本来可以取杨琼的性命,却无缘无故死伤大半。”他含着泪看着沈碧秋,“少主,你如此自掘坟墓,实在叫老臣心寒。”
沈碧秋嘿嘿地笑了起来,阴恻恻地说道:“子修是我的。”他踉跄着站起身,摇晃着往后退了半步,却撞到了背后的案几。案几上的花瓶应声落下,碎了一地。沈碧秋靠在墙上,喘息着喃喃自语:“普天之下,除了我,谁也不可以伤到他。”他切齿道,“伤了他的人,都该死!”
沈眉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少主!你竟变得如此冥顽不灵!”
沈碧秋却冷冷道:“爹,你先出去罢。”他靠着墙缓缓瘫坐到地上,唇边弯起一抹浅笑,“今夜是子修的生辰。以前每逢他的生辰,子修都要我陪他饮酒赏月,弹琴作赋。”他低声吟道,“花前月下,亭中院间……何处寻、梦中人……”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爹,我要同子修说会儿话,你莫要来打扰我。”
沈眉心痛如绞,终于缓缓站起了身,神态却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泪眼朦胧地看看沈碧秋,又看看墙上杨青青的画像,终于低声道:“主公,老臣没有照顾好少主,实在是有愧于你。”说罢,蹒跚着推门而出。
沈碧秋木然地听着沈眉远去的脚步声,斗室之中除了烛火的噼噗之声再无半点声响,阴森得叫人窒息。他抱膝坐在地上,将头深埋在臂弯之中,手中的酒壶咕噜噜滚到了地上,余下的酒水淌了一地,整间房间里都弥漫着醺然的酒味。
沈碧秋觉得自己已经濒临于癫狂的边缘,他整夜整夜地梦到杨琼,梦到年少时的点点滴滴,梦中的杨琼总是羞涩地冲自己温柔浅笑,那样真心实意地依赖着他,顺从着他,耳鬓厮磨,无限温存。然而,醒来时,却只不过是一枕黄粱,曾经琴瑟相和的日子已经成了风中的幻影,揉碎在浮光中,消散在光阴里,永远也回不来了。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往昔已矣,再无影踪。
126。衙内()
彼时天色尚早; 何钦之正在前厅忙碌,乍然抬头,却见何晏之正倚靠在门口,发髻略有些凌乱,衣衫亦是不整,脸上颇有些憔悴迷离之色。何钦之心中一凛; 便迎了上去,道:“晏师弟,你今日来得甚早。”
何晏之淡淡一笑:“许久未曾登过台,自然要早一些做准备了。”他自顾自地往里走去; “我先去上个妆。”
何钦之忙叫伙计带着何晏之上楼; 心中却有些疑虑,又不便细问。戏苑中庶务繁杂; 何钦之的心里挂着何晏之,连番出了几次差错。伙计们觉得老板今日心不在焉,便劝他上楼歇息。何钦之从善如流,上得楼来便直奔上妆的镜室。一众伶人正聚在一起描眉上彩; 何晏之坐在最右处的铜镜前,班子里的篾师正在给他戴头面。
何钦之叫了一声“师弟”; 何晏之转过头来; 冲何钦之一笑:“师兄忙完了?”
何钦之一呆,他许久未曾见过何晏之的扮相; 尤其是他扮旦角; 记忆中尚是少年时青涩的影子; 而今这般风流标致的模样却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何钦之走上前来,对那篾师道:“去把我那套翡翠珊瑚攒金丝的头面拿来。”
篾师一愣,脱口道:“那套是班子里最好的,忒贵重了些吧。”
何钦之不悦道:“最好的头面自然是留给台柱子,而今晏师弟来了,正好有用武之地。”
何晏之笑道:“师兄怎忘了,我们今天演的是白蛇传中的断桥一折。白娘娘怎用那样花哨的头面?”
何钦之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今日的脑子不知道是怎么了,师弟你莫要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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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阵阵,台下早已经座无虚席。众人皆是为了何钦之而来,何钦之扮的许仙一登台,便是掌声如雷,台前的雅座尚有客人悠然品茗,后座的观众早已摩肩垫脚,挤在了围栏四周。何钦之每唱一句,叫好之声便不盈于耳。他扮相俊美儒雅,风姿翩翩,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稍待,何晏之一身银装素裹,与穿着青衣的女伶翩然上场,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旦角身姿婀娜,步伐轻盈灵动,确实与众不同。
何晏之尚未开腔,眼眸在众人间一扫,便叫底下喝起彩来。几个后生纷纷站起身,不住冲何晏之鼓掌。何晏之凝眉敛色,眸光若水,只见他步态盈盈,愁生两靥,口若含珠,声色宛然,字字句句犹若珠玉,铿然落到听者的心里,曲调中仿佛含着千般凄婉,叫人闻之落泪。
喝彩之声此起彼伏,何晏之唱得兴起,一时间抛却了所有闲愁旧怨,已然沉醉在柔情似水的戏文之中。他不经意撇过脸,却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鹅黄色衫子的少女,正是那日在戏苑里见过的江明珠,此刻正激动万分地冲他摆手示意。何晏之冲她微微一笑,那小姑娘脸色蓦地通红,竟捂住嘴,笑着落下泪来。
丝竹之色四起,何晏之与那女伶人扮的青蛇一唱一和,又引来众人喝彩。鼓乐声中,何晏之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垂眸望去,却是台子下方最近处坐着的一个年轻人。此人衣着华丽,显然是个世家子弟,神态之间却颇有些轻浮之色。他的身后站着一众仆役,皆是膀阔腰圆,人高马大,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他。
何晏之料想这人来头不小。但见他一会儿盯着何晏之,一会儿盯着那女伶人,眼神中颇有些暧昧不明,叫人看了极为不快。何晏之微微皱眉,只是身在台上无可奈何,唯有继续若无其事地唱下去。那人却不住地冲何晏之挤眉弄眼,满脸调笑之色,何晏之心中厌恶不已,只是装作看不见,撇过脸去。
何钦之也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随着台步转到何晏之的身侧,凑过来小声耳语了一句:“此人乃是陈州刺史怀远侯田蒙之子田守义。”说话间,又退开半步,和着锣声唱了一声“娘子”。
何晏之将水袖一甩,唱道:“想当初情投意合配鸾凤,只怨你听信谗言祸自招。到如今好姻缘变成恶姻缘,我却是多情反被无情恼。”
身边那扮青蛇的女伶将手中的宝剑一递,唱道:“倒不如,取慧剑断情丝。”
何钦之一个回旋,左手拉住何晏之的衣襟,一双眼睛看着他,痴痴唱道:“求娘子,你休忘了,山盟海誓同到老。”
乐声一闭,霎时掌声如雷。众人无不起身喝彩。台上的三人冲观者作揖万福。有小厮抱着铜盘穿梭于人群之间讨赏。众人纷纷掏出随身带着的零碎银子铜钱,掷入铜盘之中。也有豪客直接摸出整锭的银子,甚至还有妇人女子将身上的首饰摘下来做赏的。
何钦之满脸堆笑,不住称谢,待小厮走到首排,田守义示意他过来,又对身后的仆役使了个眼色。那大汉呈上一盘子白银,约莫也有百余两,放在了铜盘之中。小厮的手一抖,险些没有端稳。何钦之笑道:“小人谢过小侯爷。”
田守义摇着折扇,笑道:“赏这两位美佳人的。”他用将折扇一合,指了指何晏之,“这像是个雏/儿,之前未曾见过。”他又冲何晏之一笑,“小娘子倒是身材高挑,高鼻深目,颇有些西域胡姬的样貌,甚合爷的口味。来,过来爷这边,让爷好生瞧瞧,再陪爷喝杯酒。”
何晏之正要开口,何钦之上前一步,把何晏之挡在了身后,拱手道:“小侯爷有所不知,此人是我的师弟,途经陈州暂且在小人的班子里挂个单,算不得伶人,也不会陪酒,还请小侯爷海涵。”
田守义诧异道:“原来竟是个男子?”他顿时兴起,道,“快脱了妆让爷好生看看。却不知是真女人呢还是假女人呢?”此话一出,他身后的一众仆役无不哄然大笑,眼中亦有了戏谑之意。
何钦之脸上虽然还挂着笑,语气却也不快起来:“小侯爷也算是我苑中的常客,还望不要为难小人。”
“也算是常客?”田守义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