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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颔首:“是,臣女身为晋王府宗姬,飞云郎之女,世受皇恩。如今郴州边战既苦,臣女也愿与长公子同战边城,马革裹尸,以报君父。”
睿帝不由和孝瑾皇后对望了一眼,自大盛立国以来,曾经上阵杀敌的女将极少。仅有过的几个例子大多是原本就在边境驻扎的守将之妻,临危受命,权益变通,目前还没有过从京城派出的女将。至于宗室皇族的女眷,最著名的就只有开国□□的妻子承天皇后纪氏,擅武艺、精兵法,与□□一同四处攻伐,建功立业,统一天下,开创大盛。但大盛国本既立,承天皇后便即卸甲,再未出战。数代传承至如今睿帝朝间,再没有皇族女眷上阵打仗的例子了。
但睿帝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礼法的帝王,否则就根本不会有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孝瑾皇后。
睿帝沉吟了片刻,便问明珠:“你可想清楚了?上阵打仗,军律军法都不是儿戏。”
明珠又叩首了一次,重又直身应道:“先父少年成名,深受圣恩,却为私事挂印而去,这终究是明家一族有负于陛下。如今臣女若得出战郴州,也算是代先父一偿于国于家的亏欠。臣女入京以来,多蒙皇后娘娘的青眼,有幸与长公子结为夫妻。倘若他有不测,我也当死战郴州,代他向皇上娘娘一尽忠孝。”
一直没有开口的孝瑾皇后终于缓缓开言:“明珠,去罢。”
睿帝虽然也已意动,却有些意外于向来温顺静默的孝瑾皇后会此时开口。
孝瑾皇后起身,向睿帝一拜:“陛下,可还记得南华猎场么?”
睿帝不由长叹一声,亲手去扶孝瑾皇后:“朕如何能不记得。”那是遥远的五十年前,彼时还是睿亲王的他被困南华猎场,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然而暗夜之中少女的身影浴血而来,如鬼魅如罗刹,墨刃杀百人,将他救出。月华溶溶,月夜沉沉,战后收刀的她满身皆是伤,秀丽脸庞静默一如平常,看见他终于平安无事,便力尽而昏。那时的她,也是用这样镇定而决绝的心志而杀入重围的么?
“朕准了。”睿帝抚了抚孝瑾皇后的手,少年相遇至今已过半百载,这双手为他吃过多少苦,染过多少血,又扶着他、陪着他走过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到底是天意垂怜,得有这鹤发鸡皮共白首的一日。睿帝又转向明珠:“景心静苑那一战,你没有折损你父亲的名声。此去郴州,记着你祖父你父亲的威名固然很好,也保重自身吧。到底在君臣之外,你也是朕的孙媳妇。”
明珠心中的悬念终于落地,第三次叩首谢恩:“谢陛下。孙媳可否尽快启程?”
睿帝不由失笑:“普天之下,敢像你这样催朕下旨的,也是不多了。”不过睿帝心中,也是挂念予钧这个孙儿的,点了点头,“你去郴州之事可大可小,朕给你密旨,不经中书省和六部的啰嗦。你明日便启程吧,点一队羽林卫护送。”
孝瑾皇后亦温言道:“明珠,此去小心。”
明珠欠身应道:“多谢皇上,皇后娘娘。盼望皇上娘娘也珍重身体,平安康泰。臣女告退。”
离开皇宫,明珠便如劲弩逐渐挽弦,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吩咐白翎与萧佐等人迅速调动人手物资,并预备京中一切相关事宜。
予钧的生死未卜,让她失去了一切精细掩饰的耐性,直接派萧佐和白翎前往晋王府,分别拜见晋王与晋王妃。而玄亲王府内,则是澄月走了一趟顾王妃的芳华院,简单禀报了一声,明珠即将奉旨前往郴州探视予钧。
顾王妃对政事的敏锐度本来就比长风居要落后一步,听闻澄月禀报的时候简直是惊骇连连。首先是予钧在郴州中箭,生死不知,其次是明珠奉旨前往,转日就要出京。顾王妃自己也是将门女,她所知所见的武将女眷也不过就是更寂寞地等候出征夫婿,以及更忧虑地面对着家人可能会有的生死风险。战报传回,无非也就是得胜有功,女眷备宴;要不就是战败获罪甚至身死,女眷或许便要守寡持家。无论如何,也没听过亲赴前线的例子。
但“奉旨”二字实在好用,顾王妃如何惊讶或者不满,也万万不敢议论已经得了睿帝旨意的事情,当下只好点头道:“那……那少夫人自己小心吧。可让王爷知晓了?”
澄月微笑:“少夫人此去是为家事,自然是禀报王妃。”这话也是实在,明珠所持的密旨也是以予钧之妻身份前往,又不是有品有级的兵将,的确更似家事。
顾王妃只好打发澄月去了,又自行知会玄亲王。
玄亲王此时还在书斋议事,予钧的中箭对于郴州前线影响固然很大,对于玄亲王自己的用人格局也有影响。如今京中夺嫡之势在战局跟前被暂缓,此刻谁能解了郴州之危,也就是握住离京畿安危最要紧的十二万郴州军。予钧并不是玄亲王心中的最佳人选,但却是论资历论能力,甚至论睿帝君心中最合适的。此番阵前中箭,消息乍然传回,玄亲王第一反应其实是,此事到底有没有慕容家的手笔?是出于敌军还是被自己人暗算?
另一方面,如果朝廷增兵增将,那么倾向于玄亲王府一脉的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北上的将领?玄亲王亦在思想自己膝下的诸子,还有没有人能以出战?
第93章 日行千里()
予锋?只想了想,玄亲王还是摇头。阵前刀枪无眼,予锋的安危还是要紧的。他若能进羽林卫便很好,实在没必要去郴州涉险。
便在这时,顾王妃亲自过来书斋,说了明珠转日即将奉密旨赶往郴州前线的事情。玄亲王先是一惊:“胡闹!自作主张!”然而很快转过心思,什么礼法大防,能打仗才是要紧的。倘若予钧当真殒身,得利者为谁?顾家军是绝对不可能从渝州调过去,那么下一步调任为郴州主帅的,很可能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陆家、晏家、祁家。陆家除了陆平脑子活络之外,余人都是一门心思要做忠君孤臣,晏家虽然跟晋王府有亲,却是明显的墙头草,并没有太过倾向玄亲王府。祁家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是慕容家的姻亲。
而明珠到底是晋王府的长媳,倘若此去真能立下尺寸之功,总比叫慕容家得了好处要强。虽然此番行事是太出人意表了,却并没有丝毫的坏处。想到此处,玄亲王便点了点头:“既然是奉旨前去,那就去吧。给她些药材带上。”
顾王妃虽有微讶,却即刻应声去了。毕竟明珠拿出了睿帝的旨意,莫说阻拦即为抗旨,就算质疑睿帝旨意也是大不敬。至于药材什么的顺水人情,就算玄亲王不说,她也是做惯的了。
只是,玄亲王夫妻二人的这番纠结心思,明珠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在意。当顾王妃精挑细选的药材等物送到长风居的时候,明珠已经在京城南门外,对很有些目瞪口呆的明重山说:“多谢三哥为我安排明日的轻便马车,马车可以让澄月和染香坐,跟着羽林卫队走。我今日中午已然让人安排下去,今晚就出发,每两百里换一次马,你若要与我同行便同去,不去便随着车队慢慢走,快些慢些都无妨。”
明重山不由有些担心:“三妹妹,我奉旨送你,确实能协调时间,但连夜策马而去是不是太急了?再者你这样连续换快马疾奔过去,你也受不了这样疲惫。我预备的马车会颠簸些,但是也比寻常车马要快不少。”
明珠轻轻摇头:“三哥,要不是我还顾忌着军营无旨女眷不得入,我中午就走了。三哥,你且想想,如今长公子不是重伤而已,他在郴州前线生死不知。”明珠心中实在酸痛难忍,转头闭了闭眼睛,又复强行平稳呼吸,泪光莹然地望着明重山:“若是韶华不知生死,你又当如何?我如何还能坐什么车马慢慢走?”她顿一顿,强自咬牙压住继续上涌的泪意:“三哥,你带着车队明早出发不要紧,我今晚和寒天白翎先去,咱们郴州汇合。”
明重山垂目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睛也微微发红:“好。我跟你去。长公子为了我和韶华,实在付出良多,我不能叫你孤身上路。你可预备了足够的马?”
“马匹不是问题,”明珠欠身一礼,“三哥若可,咱们半个时辰就出发。”
“好。”明重山还礼拱手,自去安排行程事宜。
明珠敛衽再谢,端秀明艳的面庞上悲色已去,转头望向北上官道,目光中只余坚毅决绝。
四月初的夜风和暖至极,夜空清澈疏阔,满天星斗熠熠。
自盛京一路向北的官道上,四骑快马狂奔疾驰的蹄声,一路惊碎了无数静谧初夏梦。
远在千里之外的荆川城中,退步坚守的郴州军营内,又是另一番焦灼景象。
郴州军数十年来都是楼家将领所率,直到十几年前一场大战,折损了楼家数将,后来楼家更退离朝堂,不问政务,郴州军的主帅之任便转给了老英国公当年的副帅程千里。程千里其人忠勇坚毅有余,智谋机变不足,但北戎在那场大战中亦折损惨烈,随后的十余年中也未犯境。程千里率郴州军镇守边境,巡查防卫,倒也太平了十多年。
今番北戎再次犯境,睿帝指派予钧过来增援,虽然品级主帅仍是年已六旬的老将程千里,然而实际作战之中却是以予钧马首是瞻。此番予钧中箭重伤,程千里也是心急如焚。一方面固然是要请旨朝廷的对策与支援,另一方面,予钧也是老英国公的外孙,之前在郴州军中历练的那几年,程千里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军中医士们虽然已经为予钧暂时止血,但他高烧不退,时昏时醒,这条性命到底能不能保得住,实在是未知之数。
四月的郴州北地远不如京畿之地来的温暖,而军营之中更无花木,只有草坪翠茵新绿,透出一点点春末夏初时节应有的草木气息。
程千里又探视了一次犹自发烧的予钧之后愈发心焦,看时辰是已经到了申正,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左右,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