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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黛眉紧锁,垂目不语,左拳在罗衣广袖的遮挡下愈发握紧。
噼噼啪啪的杖责声并没有多少回响,那每一声的闷击都清楚传达出了责打的分量。予钧勉力咬牙忍耐,他连日巡防辛苦,本就周身疲惫不堪,前晚更是几乎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十数杖之后,只觉臀腿已无不痛之处,再受击挞便是层层叠叠,煎熬复煎熬。
王府众人旁观至此,终于逐渐回过神来。予铎不由上前半步,拱手道:“父亲——”
“住口!”玄亲王怒发冲冠,“谁敢求情?”玄亲王本就端肃威重,此刻瞪着予钧怒气勃发,目眦尽裂,这样的烈怒极为少见,众人惊惧之下,便是心里想求情也有些畏惧迟疑。
而最该求情的明珠只是站在离予钧不到一丈之地,默然看着王府中那二寸宽、半寸厚的藤杖一下下重击在予钧的身上,一语不发。
予锋不由心中愈发有气,他喜欢韶华表妹那样久,却被今日一道明旨彻底断了念想。听玄亲王话里的意思,明明是明珠入宫去为自己那个地位低微、完全配不上韶华的堂兄明重山求来的旨意,凭什么?就凭她秋猎时救过皇后?那就可以随意坑了韶华么?
予锋刚要开口,便觉得身旁的母亲顾王妃似乎在哭泣之中紧紧拉住了自己的手。
而同时,众人几乎都望向明珠,见她神情愈发木然,仿佛眼前在家法板子下死去活来的人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素来心直口快,行事颇有几分泼辣的甘侧妃凉凉道:“少夫人好涵养啊,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予钧伏在春凳上,并不太能看见明珠神色,不由便想望过去。分神之间,又是一杖重重落下,挞在伤处,他几乎痛呼出声,忙咬牙死死忍住,才转为了一声闷哼。绵绵不绝的巨大疼痛之中,他听见身侧明珠的呼吸格外的平稳而悠长,甚至比平时还要舒缓几分。
明珠仍旧不开口,她不断调整着自己丹田中的气息,才能压抑住她满心的疼痛与愤怒。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越是真正怒气满胸之事,她越会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因为事情若是可以严重到叫她这样愤怒,也就代表了需要她冷静理智地应对和处理,这是多年江湖争斗之中以血为价学到的功课。
至于旁人认为她是无情还是无感,又有什么要紧。
玄亲王如鹰似隼的锐利目光在明珠的脸上扫过,又是一声冷哼。
持续的击挞之中,予钧的身上已经开始现了血渍。他只牙关紧咬,勉力抵受着在剧烈疼痛的伤口上不断狠狠击打叠加的一杖又一杖,呼吸愈发粗重。
明珠的目光始终没有转向过玄亲王,或是王府中的其他人,只是淡淡投在予钧的身上,头脸上。她看着予钧不断咬牙强忍,额上冷汗甚至已经滴到地上,轻轻吸了几口气之后,强迫自己将袖中原本握拳几乎要捏断指甲的白皙双手慢慢舒展开,交握在一起。
持续的杖责声已经开始因着予钧满身的血渍而带了些残忍的血溅响声,用刑的两个府卫半是疲累半是惧怕,都满头大汗,倘若真的将亲王长子打死打残,那个结果不是他们能说一句奉命行事就全身而退的。
“父亲!”年少的予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已经泪流满面跪了下来,“父亲!”
玄亲王终于抬手道:“罢了。”瞪了予钧和明珠一眼,冷哼一声,亲自携了顾王妃,拂袖而去。余下的众人甚至连这场骤然雷霆的真正内情也不知道,上前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纷纷学着玄亲王的样子,看了予钧两眼,便各自散去了。
予钧强撑顶住的一口气骤然一松,臀腿上的剧痛早已蔓延全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偏生又昏厥不得,连喘气都痛的整个人发抖,鲜血和冷汗将全身内外的衣衫尽皆浸透。
南隽和石贲早已红了眼,此刻快步跑进来,刚要扶予钧,面色仍似平静、眼眸却已通红的明珠伸手一拦,声音微微嘶哑:“多来几个人,平着抬回去。”
这事情闹得这样大,自然很快便阖府上下皆知,自然也包括傅嬷嬷与绮霞绮雨。三人皆是红了眼睛等在长风居门前,望向明珠的眼光快要能飞出刀子。
明珠并不理会,只向南隽道:“守着门,不许旁人进来。”
南隽知道明珠在予钧心中的分量,虽然对于适才明珠的冷漠很有些不明白甚至愤怒,但到底是令行禁止的军伍出身,立刻躬身领命,直接将傅嬷嬷几人拦了,又派人看守长风居正门不提。
而南隽一抽出手,白翎立刻接上,毫不费力地与石贲谢季淮等人一同将予钧抬回正房。而已经得到消息的澄月早已将白布银针汤药绷带已经样样齐全,染香则在廊下将连药罐子和粥炉子都立起来预备好了。
明珠挥一挥手:“白翎带着医女留下,余人到院子里等。”众人依言各自进退,白翎便上前处理予钧的伤势,染香和墨音两旁相帮,撕开衣衫的一瞬间,予钧紧紧咬牙到青筋凸起。明珠坐在他床榻旁边,伸手去与他的左手相握。予钧几番咬牙之间嘴唇早已破了,此刻握住明珠的手却有些勉力想要放开:“别……别捏痛了你。”
明珠低一低头,一滴泪便落到了予钧手背上。
第86章 相思不知()
很快汤药和米粥都煮好了送进来,傅嬷嬷和绮霞绮雨都想过来探望,却被南隽带着人拦得严严实实。予钧平素威重,几人虽急的直哭,却究竟不敢当真喊叫混闹,只是恨恨望着内院,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予钧和明珠在内室里,虽然也隐约能听见一点动静,却都懒得理会。明珠亲手服侍着予钧用了些米粥和汤药,又叫人将已然被予钧冷汗血渍打湿的床单衣衫皆换了,仔细照顾他安歇休息。除了更衣的时候不能不动,予钧竟然始终拉着明珠的手没有松开。
明珠不是不知,只是看予钧的模样,实在心痛难忍,也就由着他了。
当晚明珠便在那矮榻上睡了,次日清晨早早便醒了,披了件衣裳便起来看予钧的情形。只见予钧伏在床上,睡得显然并不安稳,薄薄的被单上又有血迹,而他的额头上满都是汗,眉头在梦中也是紧锁的,两颊潮红,呼吸也不大平稳。
明珠伸手一摸,便觉他头脸都热的很,心下着急,忙出去叫人。
白翎匆匆赶来,诊了脉道:“长公子这是有些发烧了。”
明珠对玄亲王的太医并不信任:“不必请太医了,你直接预备汤药吧。”
予钧醒来,动了动身子,还是如刀割火炙,疼痛难忍,不由哼了一声。
白翎领命去了,澄月已经送了热水进来。
明珠亲手绞了条帕子才坐到予钧床头,给他擦了擦脸,低声问道:“可还疼的厉害?”
予钧只觉明珠的手温暖柔软,又听着这样的低声细语,便忍痛咬牙微笑:“你这样垂顾,不很厉害了。”
明珠不料在这个时候予钧居然会说这样的混话,但也不是甩手的时候,便折身去取了温水过来,沉了脸色道:“长公子你再浑说,我就不管你了。”伸手扶他半支起身子:“喝些水吧。”
予钧就着明珠的手喝了水,待她将茶盏放了,却又扯住她的手,低声道:“我难受的紧,让我握一会儿就好。待我好了,说不定你便不理会我了。”
明珠心里狠狠一酸,只觉得这样的心痛与前番又是不同,前头她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予钧在王府的棍棒下受苦强忍,而现在她是有能力的。她可以将自己的情感给予钧,叫他在这样艰难痛苦的路上稍走的舒心些。但是……
明珠迟疑了几次,终于还是将左手抽出来:“长公子,静心休养吧。吃了药便没那么痛了。”
予钧不由闭了闭目,眉宇间原本就因着身上痛楚而难以舒展,此刻心下一片冰凉,犹胜身上伤痛。忍了忍才道:“是。我失礼了。”
明珠见他神色,愈发觉得自己也快不能呼吸,但想着眼前局势的复杂艰险,实在不敢轻言进退,咬牙转身出门,便叫人去叫傅嬷嬷等人进门探望。
待傅嬷嬷等人进了正房,明珠在西厢便听见里头的抽泣哭声,她手里拿着连云帮的密信,眼光落在那些字迹上却半晌都读不进去,完全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予钧的一言一笑,都在她心里这样清楚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见予钧有甚么不痛快,不如意,她便觉得自己心里酸楚难受,再无安乐?
两人自朝元猎场初时直到如今,许许多多的往事纷杂飞舞,在明珠脑海里纷至沓来,她都不知道两人居然一起经过了那么多。从前有什么难处,她总是问霍陵,或是问萧佐、霍陵会怎么做。到了她接手帮会两三年之后,日渐老练也愈发威重,她便问的少了。
然而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明珠似乎有什么事情都会想问一问予钧,或是跟他说一说,当然,她也愿意听予钧用他沉稳清朗的声音讲解那些朝局中的事情,或者京中的关系,又或者宫里的往事、京城的旧俗、楼家的风云、羽林营的轮值,一切的一切,她喜欢听他说话。
只是,连云之主这四个字早就刻在明珠的骨子里。这四个字既是江湖上的风云大旗,也是她肩上的千斤重担。她不能轻易做决定,她一直记得自己须得为这个头衔付上的代价,哪怕这个决定是关乎她自己的终身大事。
傅嬷嬷等人许久不曾到予钧跟前,此时乍见便是他这个模样,几人都落泪不止,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长公子受苦了,吃饭喝水请太医云云。
予钧本就身心两煎熬,满腹的冤屈和怒火撒不出去,忍了片刻之后,终于沉声道:“嬷嬷,带着她们出去。请少夫人过来。”
绮霜道:“都是少夫人害的!您……”
予钧身上并没有多少力气,又疼痛难耐,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