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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东宫寝殿中便只余元德太子与予钧二人,予钧静静待元德太子又喘息了片时,才再度躬身:“殿下?”
元德太子涣散失神的目光渐渐凝重,呼吸也逐步平稳,转向予钧,上下打量一番:“这不是你父亲的人?”
予钧心中一哂,元德太子虽然不算是才智卓绝之人,却也是幼从大儒,多年栽培。如今无望于大位,还是吃亏在身体先天不足,却非才能不够,刚才那一番惊魂模样虽然做的极像,到底只是给旁人看的罢了。
予钧躬身道:“殿下此问,臣只能惶恐。臣奉命巡防宫禁,乍闻□□,不知内情,还请殿下赐告。”
元德太子的目光落在予钧因着乍寒乍暖而微微红肿的双手和头脸上,又看了看他的甲胄和宫靴,轻哼了一声:“你倒能吃苦,不愧是楼家培养出来的人,比你父亲强。”
予钧神色不动,也不接口。
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所知有限。至于元德太子对玄亲王的怨怼和鄙夷,予钧也无话可说。毕竟如今睿帝扶持孝瑾皇后和玄亲王上位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外头宋康禀报道:“殿下,安神汤预备好了。”
元德太子要说话,却又咳嗽起来。予钧转身道:“拿进来吧,太医的方子好了没有?”
宋康亲自送了安神汤药进来,檀木托盘上龙纹银碗中热气腾腾。
元德太子看了一眼,目光中滑过一丝讥诮之意。太医们跟在宋康身后,另有两名小中官捧了漱口水、巾子等物,过来服侍元德太子吃药。连漱口水的杯盏托盆,样样都是银质。
予钧退后两步,太医们上前试药,验药,确认无事之后便由宫监们服侍元德太子用安神汤药。
元德太子将那汤药饮尽,似乎又有些虚弱:“适才孤口渴的紧,便唤人拿水来。那人便要刺杀孤!”
宋康等人俱是惶恐不已,一时间都低了头。
予钧皱眉,元德太子此言何意?倘若近身之人真要刺驾,对于虚弱至此的元德太子,只要横肘猛力一击头颈,元德太子断然没有抵抗的能力。更何况死去的那宫监身材瘦小,身家清白,都是经过多次筛选排查,九族都登记在册才送到东宫近身侍奉的。
从这情形来看,其实更似元德太子梦魇之中误杀内监。元德太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失手也就罢了,但是若是将所谓刺杀之语宣扬出去,岂不是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浪?
予钧沉了沉,单膝跪下:“臣等护卫不力,使殿下夜不安寝,请殿下降罪。”
宋康等人皆是玲珑心肠,一同跪下之时也是一同心思飞转。若元德太子坚持这死去的内监是刺客,予钧和陆平有多少责任且不说,他这个东宫总管即便不是脑袋搬家也差不多了。但予钧这话很有些含糊,没有否认刺杀,但也不乏暗示元德太子梦魇之意。太医们还在想,宋康却连忙附和请罪。
元德太子静了几息,抬手时带了些冷笑:“夜不安寝,罢了,如今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予钧并不起身,但腰背笔直,回望元德太子:“殿下,您如今需要静养,叫人先收拾了可好?”微微侧首之间,宋康忙配合着石贲一同将那尸身抬了出去,太医们也借机退出。寝殿之中再度只余元德太子和予钧二人。
元德太子冷笑道:“予钧,你的意思是,孤梦魇了?”
予钧垂首:“臣不敢妄言。但殿下若说这是刺客,那只能上达天听。陛下自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其人是否有习武,是否有指使,是否有同谋。一旦查实,死者九族罪不可免,东宫侍卫内监一体同罚,只怕侧妃宫婢也要清洗。只是年下血流成河,殿下也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到底那内监是如何攻击殿下,殿下又如何将其刺死。臣适才简单检视,那人手上毫无伤口,死前是毫无挣扎抵挡的,这样的刺客着实少见。”
元德太子冷笑连连:“难不成,是孤平白无故就梦魇要杀人?罢罢罢,一切都是孤的罪过!”激动之下手上无力,却还是将手边用以饮水的银盏向予钧扔了过去。
予钧并没有闪躲,那银盏自他脸侧飞了过去,相距不过半尺。
以元德太子手上的力量,便是砸上了也没有什么劲力,最多红一红。然而就在那银盏飞掠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味道飘过予钧的鼻端,他心中忽然一动,又向元德太子望过去。
第75章 风雪元日()
元德太子相貌与已故的裴皇后十分相似,眉眼俊秀,气度儒雅,因着常年的卧病更增添了十分的苍白孱弱。然而此刻双颊潮红,眼底也发红,似乎有些狰狞激动。予钧再一欠身便欲站起来,然而或许是太疲累,膝盖竟麻木了,身子一歪,以手撑了撑地,才能敛衣起身,向太子躬身道:“臣失礼了。”转身将披风理了理,出去叫太医:“殿下情绪还是激动的紧,你们仔细诊一诊,这到底是魇着了,还是有什么旁的?”
太医们脸色都变了变,迟疑道:“这个,太子殿下……”
予钧冷哼道:“以为三人会诊,全都报平安便不能一体同罪么?”声音越发冷厉,“看看现下是什么时候!”
太医们与宋康都膝盖软了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去寝殿,元德太子的咳嗽声再度响起。
予钧朝里头看了两眼,又将此刻等候在另一厢侧殿的徐侧妃,并随侍的、侯立的、守卫的余下众人一一扫视过去。众人原就战兢,被他如刀锋版冷冽的目光再盯过一时,几乎人人都是膝弯发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里才好。
自然,也有人是例外的。比如,寝殿外此时值守的羽林卫朱海,以及扶着徐侧妃过来的女官郑娥,还有一两个他一时叫不出准确名字的内监和翊卫。
予钧不动声色,只将众人反应尽皆收进眼底,同时也将那个他撑地时藏起的银盏更谨慎地藏在披风里。
小半个时辰之后,又服了一剂安神汤的元德太子终于安静地安歇了。
而太庙起火,但已经被扑灭的消息也传了回来。予钧带着三位满额冷汗的太医回了侧殿,陆平还与谢季淮一同等在原处。此时已过四更,但侧殿中的众人皆是全无睡意。予钧拱手道:“今夜诸位辛苦了。“
陆平起身,欠身道:“长公子,末将有疑,待回了羽林营还请赐教。“
予钧唇角一勾:“陆统领,你不必回羽林营了。谢季淮等下就送你回府去休息,初三便到南城门守卫吧。“
陆平抬眼,目光中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他身为羽林营的羽林郎统领,其实只比予钧低上半级。予钧比他年轻六岁,虽说在郴州曾经有过不少战功,到底在羽林营里根基还不够深。今日他在东宫值守,先是被予钧当着几位太医的面明着怀疑监视,随后连个解释也不给就要将他从东宫这个紧要位置调去京城的南门防卫,脸上终究有些挂不住,不禁脱口而出:“长公子,您也不过是羽林副将——“
予钧直视过去,剑眉微轩:“陆统领,你以为我这个副将,斩不得你?”
仓啷一声,谢季淮和石贲同时长剑出鞘,寒光耀目,三位太医几乎是互相撑着才没有跪倒。
予钧一摆手:“元德太子身为储君,有任何的闪失,你以为辅国将军府满门能赔得起吗!“在东宫耽延这许多时候,他愈发怀疑陆平是玄亲王的人。到底玄亲王要做什么?难道有睿帝这样扶持还不够,还非要亲自将元德太子置于死地?难道他没想过,若是元德太子死的不明不白,睿帝百年之后的史书上便脱不了一个杀子的恶名。毕竟当年睿帝上位时,元德太子的母亲恭和皇后娘家很是出了大力。
予钧压了压心头怒气,盯着陆平的眼光厉如鹰隼,又斜睨瑟瑟发抖的三位太医:“忠君二字,还望诸位都放在心头。”言罢微微颔首,谢季淮便向陆平一伸手:“陆统领,您东宫翊卫的腰牌。”
陆平背后陡然生寒,眼前予钧言语眼光之中的杀气威势,皆让他这个惯常护卫天子宫禁、却到底不曾在边军中浴血杀敌的羽林统领有些扛不住,心里勉力静了静,便伸手解了腰牌递给谢季淮。
谢季淮仔细看了看,也不管陆平是不是因着这个认真的动作愈发愤怒,验看好了才转身,恭敬交给予钧。
予钧接了,转身自去继续烹茶。
陆平忍辱含怒,便跟着谢季淮去了。
长风呼啸,微雪扬扬。
当薄薄的银霜再度为大盛宫城覆盖上一层雪纱之时,天裕四十八年的第一个清晨终于来到了。
彻夜未眠的予钧在留了南隽驻守东宫之后,便赶往昭阳殿外侯见。
因着睿帝与孝瑾皇后守岁到二更方睡,予钧这一等便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在辰时二刻得以面圣。
自从孝瑾皇后凤仪中宫,昭阳殿的口风门禁更严谨周密胜过从前。故而在大年初一的这个早上,昭阳殿寝宫之中,睿帝是摔碎了几个茶碗,勃然而发了怎样的烈怒,予钧长跪了多久,而这一切又为大盛朝未来的政局更替带来了怎样的影响,此刻,并没有人得以知晓。
大约要到很久很久之后,当睿帝一道一道的旨意与动作,将这让无数人为之倾家舍命的大盛朝至高权位推向一个出人意表的方向之后,或许才有那敏锐广知到极致的人,逐渐对这个看似平静的除夕与元日唤起一点模糊的回忆。
而天裕四十八年的正月初一这一天,大约除了彼时在场的孝瑾皇后之外,下一个略略得闻内情的,便是长风居中犹自睡眼朦胧的明珠了。
“少夫人,长公子回来了。”
听到澄月沉稳的声音时,明珠在这寒冬早上温暖的被褥之中睡梦仍甜,半梦半醒之中翻了个身,全未理会。
白翎和澄月不免对望一眼,却不敢违背明珠惯常的习惯,不得通传,不入寝室。
澄月又唤了一次,内间却好像还是没有动静。
白翎便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