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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钧面上含笑,一改平日沉毅之色:“巡守风寒,过来讨一杯茶吃,也顺便向几位太医道一声辛苦。”
太医们忙道不敢,坐在最外侧的涂太医起身,将自己靠近茶炉的位置让给予钧,又唤一旁的小太监去拿多的脚凳和茶盏等物。一番安顿,予钧便从陆平手里接过滚热的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笑道:“与陆统领共事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还未知陆统领烹一手好茶,不愧是世家子弟,深藏不露。”
陆平正在给涂太医续水,闻言也不抬头,笑应道:“长公子客气了,不过是看几位太医新岁值守,天寒无茶,这才勉强献丑。”
予钧的目光在他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颔首道:“新岁值守,果然辛苦,陆统领烹完这一盏茶,便回营里歇息吧,后半夜我来值守东宫。”
陆平的手顿了顿,抬头笑道:“这样如何使得?倘若长公子代我值守东宫,那宫禁九门岂不无人督掌。”
予钧低头闻了闻那茶,未曾入唇,便即放下,笑道:“无妨,近日陆统领在东宫这边实在辛苦,如今新岁子夜已过,也该稍作休息。“并不待陆平再说,予钧便转向太医们那一侧:”今日太子殿下玉体如何?听说年宴还是没能去成。”
在值守的三位太医中,涂太医最年轻,也对政事最敏锐,对予钧和陆平的两三句对答中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端倪,或许予钧此来并非寻常轮值。当下便谨慎应对:“是,万太医、邢太医和下官一同会诊,殿下的咳喘稍平复了些,今日风中有雪,不宜外出。”
予钧点点头:“嗯,那殿下还是按着平常的日子安歇的?歇息可还安稳?陛下怜恤牵挂太子,今日年宴守岁不得相见,心下也定然挂念。”
邢太医应道:“今日为除夕,殿下与徐侧妃一同饮了些果露贺岁,安歇的是稍晚了些。不过晚间的平安脉象还算平稳,也进了独参汤养气。”邢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之一,对皇家这些父父子子之间的纠葛素来是心里有数,面上装糊涂。此时说完这番四平八稳的应对,抬眼再望予钧,却见这位才干卓著,手握兵权的皇孙羽林将目光之中似笑非笑,心中便油然而生隐约约的畏惧。
予钧点了点头,又问万太医:“殿下今日的饮食如何?可都查验仔细了?这些日子风急雪骤,天威雷霆多动,东宫这边的要紧之处,想必诸位都清楚。若是一时的糊涂,让殿下出了丝毫的差池,可不是一人一身就能承担的。”说到后半句,他直起背脊,环视众人,不过二十四岁的年轻皇孙脸容英俊雅正,然而吐出字字句句却是意味深长。
太医们更心惊处,是予钧的最后几个字,竟对着陆平而言。
予钧语毕,便静静望着众人,平静目光中杀机隐隐。
孝瑾皇后传来的消息实在太短却又太急,以他此时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能样样兼顾。除了宫禁九门仍需加强打点谨慎之外,予钧只叫南隽去盯着北门和太庙。倘若即将生出的事端无力阻止,就暗中观察,以备追究罢了。如今的兵力分布,不论是慕容家兵行险招,还是玄亲王故布疑阵,犯上作乱或者行刺逼宫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唯一能做到只有扰局,生小事而推责任,重开廷议之后朝堂上打嘴仗。
若是在太庙生事,无非就是放火或是装神弄鬼。昌亲王和慕容家就算能买通钦天监搞出什么星象不吉、兆头不祥之类的由头煽动一批文臣,也没有什么翻云覆雨的大作用。因为星象鬼神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查无实据,只有极为迷信的帝王或许能真的被天象之说牵着走,大多数时候帝王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对于睿帝这样在位近五十年,心智刚毅的皇帝来说,天象之说恐怕反而会将他激怒。
不吉不祥,谁说一定是对着孝瑾皇后?睿帝翻手之间也可以说是瑜妃慕容氏不祥,或是迁怒旁人。总之太庙虽然要紧,却不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
东宫却不一样,虽然如今人人皆知元德太子很有可能无望于帝位,但世事翻转,政局更动,往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太子一旦出事,不比星象预兆之类的虚无缥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中毒是刺杀还是天不假年,裴皇后的母族、太子妃的娘家、太子三师三保,都得有个说法。
睿帝如今叫太医每日会诊存档,一方面是有一口父父子子之间的心结之气,另一方面也是顾忌着史笔如刀,千秋声誉,到底不愿意落下一个偏宠妾庶,毒杀嫡长的恶名。
总而言之,予钧此刻能亲身应对的便是东宫变故。即使这里头有旁人声东击西的策略,也只能硬顶,毕竟元德太子的安危实在是太要紧了。
予钧这话当中的警告意味实在太重,身后的亲卫石贲与谢季淮皆是甲映寒光,手扶佩剑。虽说这是羽林郎着甲侍立的习惯动作,然而此时此刻二人的英武之姿却更为予钧之言增添了几分杀气。
万太医不由起身一躬:“承蒙长公子提点,下官等自当谨慎侍奉。”
邢太医和涂太医纷纷起身跟上,而陆平到底是武将,动作快的多,在万太医身形要动的时候便已肃立一揖,却未说话。
予钧并不起身,亲手自陆平座位前拿起了茶壶,为众人满上:“诸位请坐。我并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身为同僚的一点提醒,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到底还是要报效皇恩的。”皇恩二字咬的这样清晰,众人自是诺诺应和,至于心里怎么掂量,唯有自知。
殿外寒风呼啸,予钧倒也不催陆平速速回营,只是亲手又煮了一盏茶。他的茶艺是传自楼珩,虽然近年来多在军中苦战或是江湖奔波,少时的苦功却也没有荒废。几位太医虽则应对谈话之间心中隐隐战兢,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公子不愧是当年名动天下的英国公楼珩一手□□而出。予钧煮水烹茶的行动之间行云流水,清正冲雅,叫人几乎忘记他身上的甲剑凛凛,只觉公子翩翩,高华自成。
时过三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传来。东宫侧殿中茶香袅袅,予钧和陆平以及三位太医对坐喝茶,予钧时不时问几句有关元德太子的休养情形,一时倒还平静。
“哗啦!”东宫寝殿中隐约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夹杂在寒风的呼啸之中,在这无边的黑夜中,格外叫人心惊。
第74章 储君梦魇()
“啪!”万太医手一抖,茶盏便滑落在地。
予钧、陆平并三位太医闻声几乎是同时起身,予钧看了一眼万太医,起身便向外走。
陆平刚要跟上,谢季淮伸手一拦:“陆统领稍坐。”
予钧并不回头,带着石贲便向外快步而去,他已吩咐了在羽林卫中剑术足以排进前五的谢季淮,倘若陆平硬生异动,格杀勿论!
东宫自寝殿开始,灯盏陆续亮起,三位太医连披风也来不及穿,哆哆嗦嗦地跟在大步流星的予钧身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东宫殿,向着元德太子的寝殿而去。
而此刻,在大盛宫城中名位尊贵仅次于睿帝的东宫储君,元德太子,正气喘吁吁地倚坐在青色刺金瑞草龙纹的卧榻上,用苍白而颤抖的手,指着躺卧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一个小内监:“来人,来人!有人要害孤!”
随侍的中官宫娥自是纷纷跑进寝殿,徐侧妃也披衣赶到太子榻前,予钧带着石贲并太医等人几乎也只落了两三步便到了。或许是连日的风云起伏已经叫宫中人对甲胄军械之声格外敏感,予钧身上轻甲的鳞片彼此轻击的铿锵之音一闻,众中官宫娥不必说,甚至连太子膝下长子之母,也曾代掌东宫、位同二品的徐侧妃也立即躬身退后。
予钧进了元德太子寝殿,先是单膝跪下一礼:“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稍安,还请允准太医诊脉。”
元德太子惊魂未定:“有人,有人要害孤!”
予钧皱眉,欠身将礼节行毕,便即起身,挥手让太医上前去给元德太子诊脉,自己则转而去看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内监。看年纪服色,都是中规中矩的东宫宫人,身材比较矮瘦,年龄大约十七八,也不算太小。此刻一动不动,是因为胸前刺着的那柄三棱短锥正中心口,这片刻之间便已气绝。而因着那短锥并未拔出,倒没有多少血迹喷出。石贲上前复又确认了一下那内监的脉搏,便向予钧摇摇头。随即又去将那人的腰牌取下,呈给予钧。
予钧接了,便向东宫如今的总管太监宋康看了一眼,却伸手一止,示意对方不必现在就急吼吼的陈情分辨,还是先看太子的情形。
这一时太医们诊脉完毕,便到一旁去开方子。元德太子的呼吸似乎稳定了几分,予钧便躬身一礼:“殿下,适才出了什么事情?是这名内监刺驾?”
元德太子仍是目光发直,双颊潮红,颇有几分惊魂未定。
予钧却耐心的紧,转头向徐侧妃一拱手:“夫人,请回自己的侧殿吧。”
徐侧妃能以六品小官之女的身份走到如今情势,并非只靠着幸运地生下了长子。闻言微微一福,立刻中规中矩地带着多余的宫人一齐退出,甚至都不敢多看元德太子一眼。
予钧又向宋康也一拱手:“宋总管,请您陪几位太医到侧殿仔细斟酌一下方子,安神汤尽快送来吧。”
原先的东宫总管早在上次太子遇刺的事件之后被革职流放,宋康是上个月底才被调派到这个风口刀尖一般的职位上。总共平静了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昭阳殿守岁宫宴未散,东宫殿便横尸血溅,他进门那一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大安稳了。此刻看予钧似乎有接手处理的意思,简直想立刻跪下道谢,自是连连应声退出。
很快东宫寝殿中便只余元德太子与予钧二人,予钧静静待元德太子又喘息了片时,才再度躬身:“殿下?”
元德太子涣散失神的目光渐渐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