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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月居的竹舍都清雅简单,多设矮榻低席,颇有意趣。楼珺换了一身浅莲青色流光缎长衣,以同色的丝绦简单束发,只有两枚青玉扣装饰,这样素简的打扮,与之前的端贵高华相比,另有一番明澈清丽,风仪自成。
简单见礼完毕,南姗越便上前带走了楼珺身边紧紧粘着的楼元昭,只留下楼珺与明珠单独相处。
待南姗越母子走远,楼珺向明珠微微一笑,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明姑娘,我知道你不想嫁给予钧。”
一个时辰后,明珠自楼珺的房中退出,便见南姗越已经等候在外:“三小姐。”
明珠手中捧着适才楼珺给她的油桐雕花盒子,面上神情平静温和,欠身一礼:“二夫人。”
南姗越目光在那盒子上掠过,笑意愈深:“三小姐这边请,您与长公子午后便要启程,午饭已经预备在中堂了。”
明珠颔首,随着南姗越而去,到中堂之后等了片刻,便见楼靖也引着予钧前来。四人随口寒暄了几句,便见楼珩亲自陪着楼珺过来。
予钧和母亲相处时间实在不多,心中留恋之情难抑,这一餐便不觉吃的慢了些。
而明珠心中感慨良多,也低头少语。
楼珩和楼珺原本都不是话多之人,加之虽则面上高峻淡然,心里却并非没有不舍。
楼靖和南姗越相互看了一眼,便有了默契。南姗越默然不语地将楼元昭抱过来同席,很快中堂中便重现了昨晚的欢笑。楼元昭自生下来就在楼珺身边养着的时间居多,撒娇耍赖说甜话都是天生好手,很快便叫楼珺笑容满面,连楼珩也面色轻松起来,终于叫分别前的这顿团圆饭吃的热闹欢喜了些。
时过未正,南隽和寒天等人便备好了车驾在外等候。
楼珺和楼珩都不大爱说,便由楼靖夫妇对着予钧和明珠絮絮叮嘱,行程车马,回京安全等等。如此说了将近一刻钟,楼靖也没话说了,连楼元昭抱着予钧大腿说要糖都说了三次之后,最终还是楼珩发了话:“好了,时辰差不多了。”
予钧欠身应道:“是。”又望了望眼底也隐隐似有水光的楼珺,到底心中牵挂,撩袍跪倒,向楼珺恭敬磕了个头:“儿子无能,不能常侍奉母亲左右,还望母亲保重身体。“至于他心中另外半句藏了多年的誓言,还是没有说出来。
明珠迟疑了片刻,亦半跪一福:“夫人所托,必不相忘。夫人保重。”
楼珺不由掩了面,眼中的热泪终于簌簌而落,搭在楼珩臂弯的右手紧紧握住,指节都泛了白。
南姗越转身去扶楼珺,而楼珩则上前两步,亲手扶了予钧和明珠二人起身,微微颔首,目光晦涩难明:“去吧,好好珍重。”
离开郴山许久之后,予钧才心绪渐渐平复,对明珠从楼珺处得来的盒子也生了好奇:“这是家母给的?”
明珠笑笑:“是,夫人大方的紧。”
予钧看了看那盒子的形状,长尺二、宽八寸,高不过两寸余,这个尺寸放奏章倒是常见,若说是女子用的脂粉珠饰盒子,未免也大了些。他二人要自赶往暨阳,好在回京之前能与霍陵端木棠夫妇见上一面,又是要日夜兼程一日半的距离。旅途无聊,不免好奇更盛:“首饰?”
明珠想起彼时楼珺的言语神情,轻轻颔首垂目:“算是吧。”
予钧见她神色里有几分感慨几分认真,虽觉得母亲并不是会拿满盒子珠翠金玉送人的作风,却也没再问了。
第53章 酒后之言()
于是一路不过信口闲谈,顺带稍议了议回京之后的杂事,便太平无事地兼程赶路,终于在十一月初六傍晚到了暨阳。
暨阳在冀州与郴州交界,既是回京的必经之路,也是北方美食集大成之地。霍陵自与明珠通信决定了要在暨阳会面之后,便将会面之所定在了城中最老字号的酒家荟萃楼。
荟萃楼据说已有百余年历史,楼门前的牌匾还是某位前朝状元题写,而店里十余雅间,每间都有文人墨客题字留画。而霍陵所包下的这一间,便是店里最大的雅间,位于二楼正中,套间内外三层,内设静室茶室,古琴熏炉,样样俱全。
南隽石贲与寒天等人连日赶路,倒也生出些同袍默契,当下石贲与韩萃栓马停车,留守于外,南隽澄月上楼开门,侍立于内,白翎与寒天去一楼跟掌柜问酒菜房间杂事,顺便简单巡视店里环境,以策周全。而予钧与明珠素衣简装,并肩上楼。
到得相约的雅间门前,霍陵的大徒弟罗非桦上前开门,予钧和明珠致礼而入,便见霍陵和端木棠并肩而坐,正在说话。四人相对一瞬,明珠噗嗤便笑了出来:“霍叔叔!您……怎么穿的这么喜庆?”
予钧是百忍成钢的性子,无论肚子里如何笑的打跌,面上还是八风不动,恭敬拱手见礼:“伯父好,伯母好。”
霍陵惯常潇洒英俊的脸上难得挂了无奈神情,向予钧摆手道:“罢了罢了。”又向明珠苦着脸:“还不是你婶婶。”
明珠又仔细看了看霍陵这身绾色锦袍,九州绣顶级的璇光锦缎,用大团暗金线密密织就着圆形的祥云蝠纹,其实严格地说,霍陵容貌端正英俊,气度高华,论肤色容貌,并不是穿这个颜色和样式真的不好看,只是这缎子流光盈盈,暗金线祥云团蝠远看又与铜钱的外圆内方相类。看惯了霍陵潇洒风雅如高天流云的做派,乍然一见这样的富贵满福样子,实在有一种战神变财神的强烈喜感。
至于霍陵身旁的端木棠,星眸皓齿,雪肤凝光,容貌依旧明艳夺人,也未着平素惯常的湖绿水蓝,而是一身海棠红织锦衣裙,样式虽说端庄雅淑,却到底不如平日里的飘逸别致,绰约动人。夫妻二人衣着颜色款式皆甚为相配,不再似北墨的第一神仙眷侣,这样中规中矩的吉祥喜庆,倒如富贵人家给女儿送嫁备宴的寻常父母一般。
明珠心念闪到此处不由一震,望向端木棠:“婶婶,您这是?”
端木棠拉起明珠的手笑道:“你嫁的这样急,我们都没想到。既然不便去京城给你送嫁,那自然要这里给你添妆,便算是送你出门了。”
明珠心中温暖,眼眶却热了,声音里不觉便带了点泪意:“婶婶,您总是最疼我的。不过,我这次……”
端木棠摇摇头,止住明珠没说出来的那半句话,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边:“女儿红和青梅酿,我都交给萧郎君带去京城了。虽说回门对月,你都不方便过来,但北墨总是你的娘家。来,咱们到里头去说话。”端木棠说着,向予钧微微颔首,便牵了明珠的手,进去侧面厢房说话。
而这边,霍陵伸手拍了拍予钧的肩:“长公子,来喝一杯吧。”
予钧本能感到了另一种压力和危险,与面对楼珩的感觉却又不同。虽然霍陵今日的衣衫确实十分喜气,但霍陵剑眉星目之中的寒光厉芒依旧凛然锋锐,叫他在出于礼貌的尊敬之外,也是当真暗暗心惊。
予钧随着霍陵到另外一侧坐下,小圆桌上只四盘精致小菜,另附两副碗筷,并两只青瓷茶碗,没有酒杯。
霍陵向侍立在门旁的罗非桦点点头:“非桦,上酒吧。”
“是。”罗非桦应了一声,拎了两个陶制长口坛子过来,看尺寸每坛少说也得装四五斤酒。咣地一声朝桌上一放,随手拍开泥封,烈性白酒清冽甘醇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罗非桦随手拿了一坛,在霍陵和予钧面前的茶杯里各自斟满。
予钧不由背脊又直了直,在遇到明珠之前,他曾想过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求娶文官之女,或许要陪着岳父吟诗作对考校学问;若是求娶武将之女,可能得讨好丈人舞刀弄剑谈论兵法,彼时他还觉得自己论文论武都必定是乘龙快婿,哪里想到如今碰到明珠的养父居然是两坛烈酒试英雄——这茶杯装酒,一杯至少二两啊!
霍陵一伸手:“长公子,请。”
予钧看着霍陵目光中全没有客气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端起面前的茶碗,一拱手:“晚辈先干为敬。”咬牙仰首,便一饮而尽。
若论酒水,甘醇绵长,实在是予钧在京中王侯府邸、御赐宴会也没喝过几次的陈年佳酿。但是,这样一口气二两便灌下去,他又没吃晚饭,瞬间自喉咙直到胃里,无处不火辣辣的烧心难受。
霍陵目光闪了闪,又将予钧面前的空碗满上:“长公子,明珠的前尘往事,你知晓多少?”
予钧咳了两声,抑住口中喉中的辣意,勉力平静道:“不敢说全然知晓,但也有个大概的轮廓。”
霍陵颔首道:“既然如此,长公子有何打算?”
予钧知道在明珠心目中,此番成婚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一个形式,即便要装个样子以慰晋王妃,也必然不会瞒着霍陵。但看霍陵和端木棠的阵仗架势,还是将他当半个女婿应对了,斟酌了片刻,方恭谨应对道:“我素来敬重明珠,此番依旨成婚之后,自当珍重爱护,不叫她在宫里在王府,受半点委屈。”
霍陵冷冷看了他片刻,长眉一轩:“嗯,长公子再请。”
予钧见他好像完全没有要喝酒的意思,但这个情形下自己却不能不喝,好像不喝的话适才之言便不够真诚。无奈咬牙,一仰而尽,又送了二两下肚。
其实予钧酒量并不差,但是这样空腹大杯饮陈年烈酒,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这一碗下去之后,自喉至胃,无处不热,而眼前景象也有些重影模糊起来。
霍陵只作不见,又满了予钧跟前的瓷碗:“说起来,长公子与我,有恩有亲。依着霍某为人,长公子曾经相助的恩义,实在是个要紧的人情,霍某是记得的。只是明珠终身之事非比其他,长公子适才之言若有相负,莫说有恩有亲,便是有天大的恩情和干系,霍某也是不会顾及的。长公子若是明白,便再饮此杯吧。”
予钧已是眼花耳热,心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