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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月颔首道:“似乎是世子亲自传了家法,山三爷给打得昏了过去,刚才我过去的时候刚好将人抬回自己房里。”
“抬回去?”明珠诧异道,“便是他与韶华有意,哪里就值得这样?”仔细想了想,倘若鄯章然在前些日子的黯然神情是因着被韶华拒绝了,那么大夫人心疼侄子,不论是心里不喜欢这个并非真正嫡出的记名儿子也好、或是生气明重山相瞒也好,动怒斥责都是正常的。但是倘若明重山能娶到韶华郡君,对明湛昕和晋王府都是有利无害,何至于发怒到这样地步?
明珠忽然眸子一亮:“澄月,你说是世子动了家法?去查查,是不是山三爷顶撞了世子什么话。上次大夫人问我韶华的事情,我却没说出内情,此刻还是先不碰面的好。染香,你将果子送去长房,客气两句,不要多问。澄月,跟我去王爷的书斋。”
自从婚旨赐下,明珠便将大部分在晋王府的时间都用来陪伴祖母,而晋王因很少到王妃院子里,以致祖孙之间就也很少见到。
晋王正在临颜体的家庙碑帖,见明珠入门倒也没什么意外,随口笑谑道:“稀客,坐。”
明珠心里多少有点挂着明重山的情形,他虽然外形斯文安静,但武功精湛,筋骨强健,到底要什么情况才会被打昏过去?
晋王又写了两笔,见明珠拿着茶碗有些出神,便叹了一句:“怎么了?”
明珠笑了笑:“祖父倒是清闲,这是要将王府全然交给大伯父了?”
晋王运笔如飞:“人老了,管不了的自然要放手。”
明珠唇角勾一勾,稍带了一点讥诮之意:“祖父可不是如今才放手的。”
晋王抬眼看了看明珠,随手将刚写好的这一页翻了过去,又换了一张新的湖州宣纸:“鬼丫头,有话就直说。”
明珠稍稍正色:“关于三堂兄,祖父是怎么想的?”
晋王并不抬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祖父的到底能庇护多久。重山想要娶贤妻、立功业,都看他自己的造化。”
明珠静了静,忽然问道:“是祖父让大伯父下这么重的手?”
晋王的手腕顿了顿,“祠堂之颂”的颂字最后一点便歪了些,却也没有抬头,只是又换了一张纸:“你大伯管教你三哥,自有他们父子的道理。你好好陪伴祖母、预备嫁妆就是了,旁的实在不必操心。”
明珠适才心里一点模糊的猜想此刻便坚定了许多:“祖父是不想三哥再帮长公子?”
有关羽林卫当中的事情,明珠并没有专门去查问。但按着赏雪赏梅那日予钧话里流露的些许意思,便是如今明重山虽然职位不高,却是驻守在要紧的位置上。
从十月初到如今,瑾妃立后的预备正逐步地按部就班,中书省并六部官员的调动也陆续交接,青宫太子对外一直宣称病况平稳、身体尚可,但这一切看似平静的局势下,暗流的波动却是一日强似一日。明重山在几日前的落马受伤之事,看似是羽林军内部的一件小事,实际上可以是有心人的投石问路,也可以是敲山震虎。
若此时明重山因着家事而卧病告假,又是什么意思?是晋王在这样的局势下仍旧试着避开夺嫡之中的正面锋芒吗?
晋王终于放下了笔,望向明珠的笑意里有点调侃,却也有点探询:“果然女生外向,你与长公子就这样无话不谈?”
明珠本能地直了直背脊,含笑道:“接到婚旨那日,祖父对我所说的话,我并不敢忘。前头的路虽然不是什么激流险滩,却也不是花园平地,总要心里清楚些,脚下才能走的稳当。”
晋王的笑意收敛了些,与明珠对望了片刻,又低头提笔:“顾家女的身份太敏感,重山够不上。当然你大伯的性子是急了点,他心里也是有事,未免下手重了,也算错有错着。你呀,少管这些。”
明珠心中大概有了数,知道与晋王多说也是无益,当下低头喝了一口茶,不再问了。
十一月初一,又是一场鹅毛大雪。原本几日前的积雪就未化尽,再经此风霜侵袭,京畿之地银装素裹愈厚,路途难行,京郊农舍贫家房屋有数十家倒塌,数百人受灾。睿帝下旨户部开设粥场,赈济京城内外的贫民。京中亦有公侯之家的女眷捐银赠衣,同襄善举。
而素来引人注目的锦瑟宗姬,在随着祖母伯母捐出了现银一千两之后,便不顾家人拦阻,还是依着之前的行程,转日便素服荆钗,轻装简从,前往京西景心静苑,闭关七日,为已故的父亲飞云郎明湛晖并亡母连氏祭祀祈福。
景心静苑位于京西苍翠山,自盛朝元帝开国之年便立下此苑,以供清修素祭,至今已然立苑两百年有余,与旁的寺庙道观皆不同,并无神仙佛像,只有青炉香堂,并静室素院数间,专司祭祀守斋等古礼。虽非僧非道,却也香火颇盛,多有人至此祭礼。
明珠闭关致祭之处,便在苍翠山深处的素心院。与现任戴苑主致礼交接之后,流云碧水纹饰为标、晋字锦瑟为号的车队便进了山。
而大约四个时辰之后,六驾轻骑护送的一辆简素马车,则开始向北方更多风刀霜剑的郴州方向,疾驰而去。
第51章 郴山泮月()
两日昼夜急赶,骑马护卫的南隽寒天等人皆易容便装,而予钧和明珠则同乘一车,尽量不离开车驾。毕竟明珠是以为父母祭礼为名而离京,予钧则托词巡防京畿,二人均需隐匿行踪,万万不能叫人发现。
虽然成婚在即,但这样近距离两日同车,还是让明珠多少有些心里不自在。予钧虽然心中微有得意,面上却是不显的,只是东拉西扯的聊天说话,分散明珠的心神,间中便提到了此行前往的楼珩隐居之地,泮月居。
泮者,冰融雪消。
泮宫,周学也。
彼时明珠听了,也只随口一应,并未太放在心上。然而两日后的黄昏,当真抵达泮月居的时候,明珠才发觉,果然地副其名。
郴山地处郴州最南地,虽然郴州整体较之京畿要冷上许多,然而郴山连绵环绕,依江临水,与临近三城皆气候温和。至于泮月居所处的郴山环中淇月峰半腰,更有温泉数处,茂林常绿,直如武陵仙境,无冰无雪。
车马在淇月峰下便已有人交接,予钧和明珠等人换马上行,数里后再度交接马匹,步行最后的三里,便到了碧翠竹林掩映、青瓦黄篱,颇有拙雅古趣,又连绵数进的泮月居了。
楼靖身穿宽大的苍青道袍,发束竹冠,立于门前迎候,竟一改京中所见的俊朗精干模样,满身皆是儒者书卷气。
众人到得门前,倒也没有太多风尘行色,因为在中途换马的竹屋中,已有童子预备了简单的盥洗用具并热水棉巾,提醒众人整顿仪容、理发更衣。所以此刻得到泮月居门前之时,予钧和珠泪已各自更换轻便的罗衣长裳、发冠发饰,石青茜红,看来倒十分相称。
楼靖见了,笑意愈深,拱手道:“长公子,三小姐,一路辛苦了。”
予钧面上平静,眼光里却很欢喜:“靖舅父。”
明珠既答应了予钧,此行主要是为了做个样子以慰其母楼珺楼夫人,便也没有矫情,大大方方向楼靖一福:“靖二爷。”
楼靖不由又向予钧扫了一眼,躬身还了半礼:“二位请。”
自篱门向内,一路是六棱石子路,两旁草木清芬宜人,间杂琉璃灯盏交相掩映,流光温暖。楼靖亲自引着众人前行,蜿蜒转折,穿堂过院,最终驻足在一座宽阔庄雅的明堂前,一个身穿艾绿衣裳的婉丽女子盈盈而立,清莹面庞上笑靥柔和:“长公子安好,三小姐好。”
不待楼靖开言,予钧便先躬身一礼:“舅母安好。”
明珠便随着予钧称呼,福身一礼。楼靖的妻子南姗越是当年楼王妃身边的医女,也是郴州神医宁济沧一脉的弟子,分属北方武林中的一支。此刻与楼靖站在一处,在周遭的暮色华灯映下,愈发和暖相称。
明堂中有青衣童子左右开门,正屋不似寻常宅邸主屋一样分设宾主座位、两列相对,而是当中摆了一个巨大的黄杨木整雕茶海,清漆之下木纹清晰,而周遭雕饰百子百福,福字书法不同,小儿形态各异,都栩栩如生,精致无比。茶海上整套汝窑青瓷茶具摆设齐全,身着水色道袍的楼珩,又是正在洗手烹茶。
而楼珩身边,坐着一位身穿莲紫色长裙的贵妇,看年纪应当不大年轻了,至少有四十许人,然而肌肤白皙如雪,黛眉凤目,修鼻薄唇,与楼珩同样是偏长的脸型,亦同样在不言不动之间,便风华雅正,清贵凌然。
予钧上前两步,便屈膝跪倒:“孩儿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又转向楼珩,恭敬问候:“舅父安好。”
明珠听见予钧素来高峻沉毅的声音此刻有些隐隐迫切,心中竟微微一酸。亦上前两步,深深福礼半跪,言辞稍模糊了些:“明珠拜见夫人、国公爷。”英国公府身为开国六功臣之一,爵位世袭罔替,不推恩不降等,若非犯上大罪便不夺爵,所以楼珩当年虽然举家退离朝堂,辞去了中书省并六部一切职务,但英国公的爵位并未失去。
端坐在楼珩身边的贵妇,正是予钧的生母,玄亲王曾经的原配王妃,楼珺。
楼珺起身,绕过那宽大的茶海,先来到了明珠身边,行动之间脚步稍微快了些,然而裙摆如行云流水优雅至极,腰间禁步玉珠丝毫无声,这样仪态风姿只在一个动作之内,便压过了明珠在京中见过的许多贵妇。
楼珺伸手扶起明珠,微笑道:“好孩子,起来。”
又向予钧抬手,温柔缓声道:“予钧,起来吧。”
予钧起身,望向楼珺,眼里竟有些酸涩。一别两年多了,母亲似乎并没有变老,仍旧是这样清雅绝尘,但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与母亲朝夕相见,一尽人子膝下承欢的本分?
楼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