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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们中间一丝不着,皮肤上沐浴后的湿气正在散去,微凉。
新晋的乐师要在深夜入宫,接了封赏后赶在第一缕朝阳照射在龙尾路上的时,在三层的长阶下向着大明宫跪拜受职。
一位年老的妆师用紫毫的笔沾了宫粉扫着我的脸颊,然后,她突然停下来把手放在我的面前。
“姑娘,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吧……”
我吐了下舌头,听话的把一直含着的东西吐在她手中。
是一枚盐渍的李子。
屋里的人都看着我,一个个都吃惊又忍俊不禁的样子。过了会儿,妆师也笑了:“在下身为妆师,为新晋级的宫伎上妆有三十多年,经历颇多。有的姑娘在等待入宫的几天里水米不进,也不曾睡觉,听到被选中的消息后便昏倒在地,甚至要传唤外面候着的医官近来救治……即使不曾昏厥,也是激动的泪落如带雨梨花。您就不紧张么,还有心吃果子。”
“紧张……没有。”我笑着回答。
“姑娘确是不一般啊。”她浅笑,拿起装着胭脂的盒,沾了油脂调成朱红的膏:“连东宫在今天早上都特意差人吩咐过……姑娘可以猜猜是什么事情。”
她回头看了看——几个齿龄稍弱的妆师吃吃的笑出了声,但是被她这样一瞪,立刻吓的个个禁声低头。
东宫吗?
那一位,纷落的梨花下紫色的身影……
“太子殿下他……吩咐过什么呢?”
“呵呵,别怪我们笑,今天的太子口喻……在封职的最后特别提到:不要让医官跟去。说是那样的阵仗会被姑娘见笑……”
女人掩口而笑,柔嫩的笋指上仿佛沾了血一般的残红浸染。
微抬起头,我让她将这血涂到唇上。
是这样吗,殿下,您认为已经……看透了荀子了吧……
月白的胸衣拿到了我的面前,上面绣着银色的菖蒲。伸开双臂,牵了丝绦的宫绢被缚在了身上系紧,结收在腰后。
“看着可比入馆时丰韵多了,”姥站在屏风后面对我说:“姑娘是有福的人,估计不久这菖蒲的纹样就得换到牡丹。”
“您又说笑了,哪有这样快。”
“怎么是说笑,自从尚仪局修建乐馆为宫中进送乐师之日起,从没有向姑娘这样刚来不到二年就升任弦部官的先例啊。”口气轻松的调笑着,姥从外面递进了一串环佩:“这是东宫单独的赏赐,自我承办乐馆至今,殿下从没有这么用心过……看这雕工,许是大食的贡品。”
伸手接了,是一挂荷紫的丝绦,串着刻成朱雀的脂玉下面坠着累累的银叶子。
“能另东宫这么看重的乐师,姑娘的名号确实也当得如此的殊荣,”妆师接了姥的话,她在浸湿的软巾上擦净了手,从我手中接过了这挂奢华的饰品:“这枚软玉雕件一直带在太子身上,今日送过来的时候,居然还加了丝结和坠子。看品相做工,定是从天香阁改制的。”
年幼的妆师们已经为我束上了大带,为首的年长妆师跪坐在地,为我在大带内的束带上挂了环佩。
天香阁……沉吟着,室内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的灯就晃的目光模糊。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其余的女子都擎了灯盏照着,妆师捧了铜镜过来:“姑娘,还满意么?”
铜镜中站着的女子,施着宫妆,娇艳的如同倒影着湖水的水仙。我愕然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于是镜中的女子也就在这刹那间倾国倾城。
“妆成……”拖长了声音的唱喝声中,妆师们弓身倒行着退下,姥也遂她们退出了屋子。
“这是姑娘的琴匣。”
一位宫人捧着架漆工的长盒放在我面前:“您的琴在哪里,我替您收进去吧。”
“不必劳烦,让我自己来吧。”接了沉水檀香木的厚重琴匣,我转身走向里间的卧榻,琴,就放在床上。
漆黑中,一条狭长的影子陈横在床上,我把手伸向它的时候,徵弦突然微弱的锵然一响。
怎么,你不愿和我入宫吗?
手停在半空中,而琴也就寂然无声了。
要怎样呢,夜羽?你也认为我不该进入这乱流中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插手其中了……
沉了一会儿,我还是向着它伸出了双手,在触手微凉的刹那,一层星光顺着琴身流泄而下,照亮了放在一边的琴匣上那枚银亮的花饰。
姥在门口候着,躬着身为我脱下了木屐,换上丝制的弓履。我们相对着再次行礼,这一次,她拜伏在我面前。
“姑娘走在龙尾路上的时候,不要忘了提携乐坊中的姐妹们啊……”
我看到她假发下丝丝的银色——自这时起,我的官职便大过于她了。
“多谢您的收留,”我微笑着回答,一只手抱了琴,另一只手牵她起身:“托您的照顾,我会尽责的,以后还望到乐部来常走动。”
竹道上已经点起了松明,我随着宫中的妆师经过茂密的竹间,除了众人衣服摩擦的瑟瑟之外,唯一的声音是穿着木屐的姥脚步。除此之外,乐馆内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死寂。
二重门外,照壁上栓着寄住于此的乐师的名牌,有一些名字的朱漆已经脱落了。执事用挑下了左上第四行第三目的牌子,交到姥手里,姥细心的擦拭了,承给我。
上面是朱红色的字——
堕天。
我合上双手,名牌上的红便在我掌心流动着。
这血色的名字,我带走了。
跨过门槛,平康里技乐坊外已经是夜色浓重,南曲外停着辆单驾的马车。姥牵着我的手忽然的紧了两下,我抬起头,乐馆的大门旁站着位一身随从打扮的青衣男子。
居然……你还是来了。
向他伸出手去,我微笑着。他迟疑了一下,紧走几步站在车驾的脚踏旁抬起了右臂。拉着裙裾,我扶着他的手臂上车,在错身时的瞬间,他轻声说:“恭喜……你今晚很漂亮。”
目光微斜,掠过他俊美的脸颊,恍惚间的,仿佛有些湿润的细长双目也恰好迎了过来。
“大人,你果然没有食言。”躲开了他的眼神,我低着头,向着地面微笑。
前缘纠葛,当断则断。
“我说过,会来送你一程……以后兴许就不能常相见……那边琐事繁杂,望多保重。”
轿帘落下的一瞬,收回的手中多了一环温润。低头去看,居然是白色硨磲珠子串成的手珠。迟疑间,车子动了,我心里一紧,回身扑在后窗上,看见他在原地向我拱手作别,腕上的白色数珠明显的少了一圈。
长安城里一片初夏的夜色。
末路
一切都要从二年前的入冬说起。
那日,长安城里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铺天盖地的雪从前日就纷纷扬扬的飘下来,近次日的寅刻,连官道朱雀路上的积雪也已经有一尺深,而微矇的天空依旧是发着锈铁的暗红色。透骨的风中,大片大片的雪花翻卷着浮于空中,没有来源,亦没有去处。
沉重的朱门紧闭,凹陷在青泥漫过的高墙中。屋脊下吊着的纱灯早就被大雪扑熄了,从门里面传出的遥远乐声也在夜深前渐渐的停歇。
只有,味道。
宛如处子体香般甜美的奇异香气,带着明亮的金色从那扇门中淅出,在夜的闇色中幽灵般弥漫在风中,整夜不绝。
呼吸时胸口早就感觉不到彻骨的刺痛了,可是腿也重的没有再走一步的力气,最后的一丝意志让我停在这另人惊惧异常的香气前,用仅存的力气坚持着,坚持站立的姿态,抱着怀中比暗夜都要深邃的沉重。
雪到了二尺深了,反射着荧荧的寒光。最后的暖意在呼吸间化为白雾流失着。我可以感觉生命碎裂的微弱溅落声。
再过一会儿,大雪就会埋掉整个世界了吧?
我在之前的三天里,一直都未曾进食,亦不曾歇息一刻。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距离,只依稀的觉得空气中凝结越来越重的寒气。
和那线若隐若现,一直在前方引领我至此的金色香气。
追随着这唯一的指引,我茫然的一路向前,然后,比整个世界都要宏大的长安城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进城——在即将飞散的香气前,这是我当下的决定,而追着我至此的最后一个暗影也终于现身。
一场一场的殊死恶斗,他们跟了我一路,就像是食腐的鸦追逐即将毙命的兽,随时都想要将我置于死地。从黑暗中袭来的恶意消耗着我的体力和意志,可杀意却因为垂死的绝望而越发激烈。
当那一剑刺入对方颈中时,他手中黑铁的梢棒也拍在了我的背上。
骨头错开的声音从身体中传来,就像是我这三天中不断的击杀身后这些暗影时响起的声音一样。
一方阴影带着凄厉的乐声从我的双手间摔了出来,而我口中的血就喷在了上面。鲜艳的红霎那开出了一片碎花,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完全的吃入了那方黑色中。
最后一个意图取我性命的杀手倒在我的面前,我抱起了吸了我的血的黑匣,跨过了他依然抽动的尸体和一片汩汩流淌的绛红继续向前,走入了灰色天地间的这座宏伟的城市。
就在我踏入城中的时候,天花如雨,一片片的晶莹刹那盖住了我力图追寻的最后气息。
无措的站在城市的中心,我怔怔的看着四条同样比直,却不知会通向何处的大路一直延伸到灰暗的尽头,一瞬间的,就没有了再探寻下去的勇气。
直到那抹稀薄的金色再度出现在城市的空气中。
几乎是烧尽了最后的意志才走到的地方,却是一处奢华的乐馆门口。
这里,断不是我要寻找的终点。
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我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却不可以哭泣。
我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那样脆弱。
忽然间,门枢”吱”的一响,在开启的刹那,微温的香气扑面而来。
“总管大人!”有人惊叫着向内跑去,木屐的声音咔咔的踩在我晕眩的意识上:“门、门口立着个冻殍!”
雪啊,下的好大了,化了就是水,而这水让那声音缥缈的似乎是沉入了深潭。
有人死了……是我吗?
我还活着吗?
想说话,一张嘴,风雪立刻灌入了口中。
我又看见那伤口了。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