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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之良说:“这我不知道。不能瞎说。”
“这就怪了,市上领导班子变动,这与他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你们可能了解我,我这人从来不去无端地猜测别人,也不去打听与我的生活、工作无关的人和事。”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跟哪些人来往?”
“不知道。”“平时他有没有流露过要求调整职务的言行,比如要求调整个实职什么的。”
“没有注意过。但据他的为人,存在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
两位调查人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那中年人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向你了解。你有什么事要反映,可随时找我们谈,也可以其他形式向组织反映。”接下来找领导谈,最后找本人谈。冯晓仁大大咧咧地走进会议室,冲两位调查人员点个头,就坐下来。中年人冲他笑笑,说:“请你把门关上!”
冯晓仁转身向后望望,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用一只脚踢了一下门,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接着他侧过身子,狠劲地擤了几下鼻子,咔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掏出一包餐巾纸,取出几张,很夸张地擦了几下,嘴上和鼻子上粘了一些纸屑,看上去就像一个腐烂的苹果上爬了几只苍蝇。两位调查人员听闻过冯晓仁的所作所为,但没有想到他是如此没有一点个人修养,怎么就一步步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想起来都令人可怕。
调查人员硬着头皮和他核对了几个问题,让他在调查笔录上签上了字。他说:“这么大点问题还这么认真,你们小题大做了吧?”“这是组织考虑的问题,不是我们讨论的事。”年轻人没好气地说。
中年人说:“你觉得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吗?别的不说,用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辞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严格地讲,你已经触犯刑律了。”
“这也触犯刑律,那触犯刑律的人就太多了。”冯晓仁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我不过向上面反映了一些问题,言辞偏激了一些罢了,也用得着你们兴师动众?”“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到时候我们会给你申辩的机会的。你说说,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没什么动机,”冯晓仁仍然毫不在意,“我有气,和他们玩玩,出口恶气罢了。”
“你有什么气呀,你的待遇问题不是刚刚解决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呀?”“我满意个什么呀,给你们干了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给这么个闲差,还以为照顾我了。哼!”
“就为这呀?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年轻人说。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冯晓仁大声说。“我们不是来吵架的,”中年人说,“我们也是履行公务,请你不要感情用事。”他想,这号人我们见得多了,不要说三十年,就是四十年的也见过。这样的混混,在机关上混得时间越长,糟蹋纳税人的税款越多。还摆什么功劳苦劳呢!
任之良接到讣告,堂哥任老三死了。
老三是自杀的,他用一截电线,接通了电源,让电流从身体中流过,从容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任之良经受过诸多亲人的死亡,他对死亡有一种超然的感受。因此,任之良接到讣告后异常平静。他想,人总是要死的,和一切生物体一样,不可能长生不老。作为人类的个体,与人类的历史相比,其生命短暂得足可以忽略不计。人生在世,犹如人在旅途,是暂时的,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人死才是永恒的。人是大自然的孩子,人死后回归大自然,就像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想到这里,他自然想起中国古籍中对死亡的理解,《韩诗外传》认为,人死了,“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膏归于露,毛归于草,呼吸之气复归于人。”这段话讲得再明白不过了,人的肌体组织来源于自然,精神在其本质上也来源于自然,人死后把自然之物归之于自然,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这有什么可悲的?
任之良准备请假,去看老三最后一眼。
他写了请假条,拿去让徐树军批。徐树军看后说:“你要请这么多天呀?局里最近这么乱,你走这么些天,办公室的工作,还有救灾科的工作,撂得下吗?”任之良说:“我这是请公休假,上班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请过公休假。再说我家死人了不是,这事搁谁家都是大事呀!你就准了吧。”
“这我理解。要不这样吧,你也不要请这么多天,你先去看看,该料理的料理一下就回来。如果还需要你办什么事,你再去,好吗?”徐树军以商量的口吻说。
任之良没有再说什么,请好了假,便启程去马莲沟。老三静静地躺在他重病期间卧床的那间屋子里的床板上,上面盖着大红色的缎子被面,上面描龙画凤,金光灿灿。他跪到老三的床前,由侄子陪着,点了一束麻纸烧在纸盆里,接过侄子递过来的水果罐头,夹了两块,也奠到纸盆里。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插到香笼里,叩了三叩,起身作了一个揖,走近床板,揭起被面,老三清瘦的面孔略带一丝痛苦的表情,他的旅行结束了,旅途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化作一缕青烟飘逸进浩渺的太空。他回到了永久的家,回到了自然母亲的怀抱。安息吧,你的旅行是痛苦的,但也有过快乐,有过希望和搏斗。有这一生,足矣!他在心里默默地告别老三,轻轻地盖上被面,深深地鞠一躬,转身进了北屋。
屋里站满了人,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他的身上。他知道,大家对他不知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但他也清楚,他能给这个家带来的帮助是极其有限的。旁人递给他一个小凳,他坐下来。又有人递给他一支烟,他点上,刚吸了一口,三嫂进来了,爬下就给他叩头,他扔了烟,赶忙扶起她,说:“嫂子别这样,我三哥把你丢下了,你还得支撑这个家,你可不能倒下来呀!”
三嫂抽泣着,悲悲凄凄,让人伤心。任之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便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白纸包,递给三嫂,说:“这是一千块,先凑合着把三哥的丧事办了,以后的日子,大家帮一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三嫂接过钱,抹一把眼泪,说了一堆感激的话,靠着一扇门蹲下来。接着便商议发丧的事。
大家推举任家府上岁数最大的长辈任九爷先说话,任九爷说:“有啥说的,千说万说,就是一个钱字。老婆娘干下的个旧营生,有了钱,按老套套办就是了。任之良拿了一千,人家月月有个麦儿黄,大家不能比。在座的叔老子们,弟兄们,女婿们,能出多少出多少,斤里不添两里添,手头没有钱,帮一袋两袋粮食还是帮得起的。乘大家都在,都说个数,方便的,今天就拿出来,不方便的,明儿个叫人收。亡人躺在地上,可不等人呀!”
一屋子的人,不是任家家族的,就是任家的亲戚和好友,都与这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谁家有个事,都是大家帮着办的,老三生前为人厚道,帮过别人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就是再难也会伸出手来帮一把的。九爷说完,大家三三两两聚到一起,大都是夫妻、父子碰个头,商量个数,报到总管那儿。当时能拿的,就拿出来,当场上到账上,随时可以调用。当时拿不出来的,自己说个数,限个时间,上到另一个账上,到时拿来就是了。接下来就是选主事东。一个村上也就那么一两个人,不管婚事还是白事,不是你当,就是他当,轻车熟路,只要主人家定了规格,那是错不了的。选好了主事东,丧事的一切指挥权就交到主事东的手里,由主事东发号施令,全权指挥了。
任九爷提了个人选,大家三言两语便选出了主事东。没有履行任何手续,主事东就走马上任了。他和家族的男人们一起,拿出一个名单,根据这个名单指派给相应的工作:哪些人借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哪些人印帖子、发帖子请客人,哪些人请道士择日子,哪些人请木匠做棺材,哪些人宰猪杀羊,哪些人支客倒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大家按照分工准备干自己那份工作时,有人出了一个难题。自杀身亡的人,不管是水上死的还是绳上死的,只要不是病死和自然死亡,都被叫做“怨死鬼”或“屈死鬼”,按照旧俗,是不能进家族的坟院的。老三是自杀的,他不能和他的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安葬在一起,而要另择坟地或在旧坟圈外安葬。任之良想,这对老三是不公平的,他在生前一直操持着这个家族的大事,这个家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得到过他的帮助。而他死后却不能和这个家族的先人以及将来的后人葬在一起。老三的自杀自有他的道理,他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不仅他自己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且他的家人也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一生中最难承受的日子就是他的家人最难承受的日子。任之良想,他自己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也不忍心他的家人忍受这样的痛苦,他不想他的家人为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和希望的生命体付出无为的代价。于是,他选择了自杀,他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为解脱亲人的痛苦和无为的付出才选择了这条路。任之良想,老三的行为是高尚的。老三是为了让家人摆脱痛苦的深渊,才选择自裁的。任之良见大家特别看重这个问题,一种意见以家族长辈和年长的兄弟为主,力主不进坟院;另一种意见以老三子女为主,一定要进坟院。
他看看大家,大家在听,他接着说:“人死如灯灭,哪里埋不是个埋呀。老祖先留下来的规矩,不一定事事都得遵循,该破还得破。再说了,人已经到了那个地步,虽然出着一口气,实际上跟死也差不多了,他是死在自家的炕上的,又没有死在外边。我们完全可以把他看成是自然走的,这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嘛。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呀!”
大家交头接耳了一阵,都说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