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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次。1990年的那场聚会我至今还记得,91年也记得,92年是下雨,树林里冷冷清清,就只剩下我和英子俩个人了。短短的三个年头,就把一帮年轻人的热情梦想,打造得七零八落了。第一年,我们结束时有人提议,把没喝掉的白酒就地埋在附近的山坡空地上,待第二年的同一天,大家聚会再挖出来喝。所以那一年里我们经常碰头,也经常会想起埋在树林里的那一瓶老酒。
1991年,大家在同一天的寒冷上午全陆续来到了树林里。那时,我和英子的关系已经公开,她忙前忙后,但只要憩下来,就会依偎到我身边,我们俩在众人面前,完全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这幸福来得太快,太大太完整,令人目眩。我记得周围有多少又羡慕和默默祝福的眼神呵!有时那种眼热的眼睛后面也会掠过一丝妒嫉的阴影。倒不是我自己多心,那时候大家都还太年轻,一伙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像我也只有28岁,来聚会的朋友和学生里面,几乎清一色的全是单身汉,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不能够很好地理解这一事实。每个人都是那么单纯,孩子气,好冲动,而且还热爱诗、音乐……啊,我在回忆中一名学生苦闷而清澈的眼神里看见了那最后纯真的年代!那滚落在林中草地上的空啤酒瓶!一次,我记得大家拎着酒瓶离开树林,从山坡上醉熏熏爬到山头上,那会儿,诗也不朗诵,歌也唱完了,各人就比赛往山下扔酒瓶,看谁扔得远。山那边,是高高的悬崖临江的滩涂,我们听见空酒瓶在江岸礁石上被摔碎时笃实的炸裂声,咣啷!不知为什么,那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上。
我这人不胜酒量,却又是一帮人的头。有时喝多了,英子总是搀扶我,在一旁陪着笑脸,实际上说是陪笑脸,那是因为她为人特别客气,按理说在我们一伙人里面根本不用。因为各人都很肆无忌禅,再加上有诗歌和酒精壮胆,但我有几次注意到她低下头来惭愧的的神色。有时,她也会笑着激将我:胖胖,你这老师怎么当的!我不能完全明白她的用心。而在日后漫长的回忆里,我才把这句话听懂了。大多数学员都是70、71年出生的高中毕业生,都比我小上将近10岁,也就是我和英子之间的那份年龄差距。在他们眼睛里,我完全是成熟的大人了,甚至可能有点接近中年人的腔调,这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呀!
1990年的3月26号,我们刚住进青果路的房子不久。那天晚上,是诗人海子自杀的一周年忌日,我跟英子说好了要一起去旷野地带找块麦地,去祭祀这名优秀的麦地诗人。我特意上街买了瓶本地产的白酒,买了点饼干、水果,天一黑,就骑脚踏车带英子往长江边那一带骑。我记得,天上飘着微雨,我们去的郊野林场空无一人。在那一带林荫道上,我们俩像是一对天外来客。麦子长势已经茂盛了,再加上田埂上随处生长的蚕豆杆杆,整块田野的作物已经有齐腰深。人在深处走很吃力,我让英子陪着走了一段就不让她再跟从了。我独自往纵深地带去,想找一大片麦田的中心地带,在那儿,我静静地,但又有几分神秘地蹲下身去,打开那瓶白酒,洒在地上,麦地深处,我也往飘着微雨的空中洒。英子远远地站在田野尽头的林荫路上等着我,我右手上湿漉漉地沾上了点白酒,仿佛是英年早亡的诗人的泪滴。我回到公路上,跟英子说诗人的故乡安庆,也座落在长江边上,他笔下的乡村紧邻着这条大江。当我这样说时,她用那么黑亮听话的眼睛看着我,样子又着迷、又虔诚。
1992年1月7日,那场聚会就事实上地烟消云散了。
下着雨,我和英子默默走进空荡荡的树林,来的路上我们就在猜测,今天恐怕不会有人要来了,天气不好,再加上大家一伙人已经很久不在一起聚集碰面了,过往的友情和热闹,已经有一种近乎疏远的感觉。我们的脚踢着林中的落叶,空地上的路大部分泥泞不堪,树枝被雨伞碰着了,有时会洒落下来弄得人满脸满身的积雨。我俩长时间呆在林中,舍不得离开这一片昔日青春的酒宴,这大自然中天造地设诗意的习武场。
告别总在人们不经意间,悄然来到。
1992年,那一年将注定成为我和英子濒临分手的年头。夏天,我们自动搬离了港务区家属楼那个三楼的房子。秋天,她已开始考虑另一份更为实际的姻缘了。她常常来看我,我常常会不理她,俩人在不知不觉中互相伤害,紧接着是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
第五部分冥想曲(2)
那一天是1月7日,她来找我,说实在的我忘了。是1993年1月7日,它在阴寒和冷漠中慢慢到来。我确信在一月的三号或者四号时候,我还想起过它,对自己说一定到了那天不会忘记,但是人们总是过高地估计他们的记忆力。七号那天,我陪儿子玩,在家门口转转什么的,买点小菜、看书。我那段时间有整整几个月,过着这样郁闷的日子,不予任何人交往。诗歌班的一帮朋友,来往得也几乎是零了。我有时想,人只有年轻时才会有这样一份贫穷的闲心、贫穷的资本。天塌下来也不问不管,那天天气阴寒得很,而且整座城市已经被严寒冻结了好几天。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脸上有温暖的笑。人人都皱着眉头,被那种天寒地冻的世界弄得呆如木鸡。在家里,连我儿子比起平常玩的心思劲头也冻得少了许多。他一过中午饭,就被我哄得捂了一只热水袋钻床上睡着了。我呢,躲在我们家朝北的小房间看书写东西。我们家那种老式宿舍楼不知你有没有印象。小房间特别冷,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户。那地方是冬天冷夏天热,人关起房门躲在里面,弹吉他的音质却特别好,可能因为房间小,吉他在里面有一种回声,总之比在外面客厅卧房弹奏的音效好。我已经想不起来那天下午趴在桌上做了些什么。那年年初我还没有读懂纳博科夫,我只读过他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普宁》,那年《尤利西斯》和《追忆逝水年华》还没有完整翻译过来。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当时可能是在读雷蒙德·卡弗。总之,美国文学比较有现时性,法国文学大部分重要著作比如塞利纳的《长夜行》全都没能翻译过来,可以说连一鳞半爪都说不上。英国文学比其邻国法兰西来,运气要稍好,但也大多局限于哈代劳伦斯之前的不列颠文字。我们当时比较容易吃得透美国文学,从爱默生、麦尔维尔、马克吐温一直到卡佛,对了,卡佛就是那几年里死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1989年去世——因为我还为他的去世写了首诗,题目是《雷蒙德·卡弗在回家的路上》。这诗当然也像这个话题一样老旧了。我试图回想起来我当天手头捧读的作者和书名。我想,也许是张爱玲去美国后翻译,中国是三联出版的《爱默生文选》……我还能读什么别的书呢?吉他是没法弹的,我那两年里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风把屋子吹得阴寒得厉害。我脚上穿大棉鞋,上身裹老棉袄,手里不时地扔下书去捧那杯泡了一会就冷下来的红茶。我吸最次的烟。烟是我化钱的底线,再怎么手头据拮,我总要替自己抠出一两包香烟的零用钱。我正这样昏闷地消受那个风呼呼响的眼看渐渐到来的下午时,听见外面窗户前有人悉悉率率走近来的声音。听见那人似乎被砖头绊了一下脚,接着,有人用手指敲响我窗畔玻璃,我几乎就是坐在窗户后面,因为天气太冷,窗口被一层厚厚的帘布遮着。我在白天也是亮着灯看书的,窗子一敲,我不知道谁!我一时愣住了,但我清晰地记得自己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闹钟,刚好下午一点!我喊了声:来啦,出去往房门那边走。我一开门,是她——冯建英!是一脸顽皮、笑咪咪的英子!
咦?你怎么会来的?我脱口而出。
没想到吧?怎么,不欢迎啦?
不是。这么冷的天……你上班的吧?
我请了半天假的,儿子呢?
儿子在房间睡呢……
她一脸诡秘和兴奋,但仍掩饰不了最近那段时间里的疲惫灰心。她的脸,我注意到已经和我俩在一起时那张熟悉的脸之间有了某层奇怪的变化,这种变化,无疑是别的陌生男人加予的,有那么一点点脸部肌肉的僵硬,沉默着的不友好,那么一点点不亲切……
我侧身让她进那个小房间,她皱起眉,唔,全是烟雾,空气不好。我们第一次做爱就在这小房间。我说你等着,我给你泡茶,我把热水袋喀地一声扔给她。
哎呀真的好冷,她用亮晶晶嘻笑的眼睛看我,一路上我来都没看见有几个人……
我已经被她忽然的来访触动了,但仍不愿多笑,其实心里很开心,我也不愿自己用眼睛多看她,我默默地把一杯热茶端到她手上。
我坐哪里?就坐床上吧。她说,声音仍旧是那稚气的童声。
她坐床上,我呢,时而坐,时而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自己以前的女友,昔日的学生。
她跟我唠家常:我们真的好久好久不见面……你儿子都好吧?她低下脸呼呼地吹杯沿上的茶叶。
她又说哎我的两只脚都冻僵掉了,这两天膝盖又酸又痛,老毛病大概犯了。
我记得她有关节炎的,加上右膝盖踢足球时受过伤。天气一冷一潮就隐隐作痛,按照以前,我不说话就用手帮她摸摸,敲敲了,可是那会儿,我僵在那里,头脑里一阵烧热,被她那些太过熟悉的话语和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后来想,干脆请半天假,到胖胖这里来睡午觉。
她这样一说,我更加摸不着头脑,既有莫名的激动,又如坠云雾。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那……你睡吧——
她低下头,“扑哧”一声笑了。同时就近放下茶杯提起一只脚开始脱高统的棉皮鞋,那双手和脚,就在我眼面前。她自己脱下来一只,另一只翘起来时,我禁不住伸手去接,帮她解鞋帮上的绳带,我弯下腰去的姿式极不舒服,我干脆把她那只脚往地下一按,示意全部让我来脱。我这边脱她鞋,她在床沿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