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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隐约约读懂了他的话:制毒的工人都太惨了。
一个同情制毒工人的毒贩子……
他的柔软和天真,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他。
白诺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帮着毒贩子洗钱经营,却从不运毒贩毒,难怪坤赞有时候对他的态度总是不阴不阳的,恐怕也是对这个义子并不信任吧。
他也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从手术室里活着出来。他意识清醒的那天,炮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你要是真死了,兄弟到地底下陪你。白诺笑笑,说就算是烂命一条,不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跟在他身边,整整十年。
我们做了整整十年的情人,后来连坤赞都开始赏识我,准备将我拉入他的麾下,但我拒绝了。
白诺笑着对我说:“你这个傻子,我都没资格跟着义父混,你有这个机会还不知道珍惜!”
只有我心里清楚:时机已经成熟,名单已经拿到了手,而证据,全都搜集齐全了。
白诺对此似乎有所察觉,他多次欲言又止,但这种怀疑又被我们疯狂的性爱打断。
我们做得越来越频繁,体位越来越浪荡,身体和心灵也越来越契合。
但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交融,他开始为我洗手作羹汤,照顾我的起居日常,每次看到他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时候,我都莫名想起东方不败来,虽然心里有点恶寒,但看着他被小熊维尼布裙包裹住的翘挺的臀部,我还是一阵心猿意马,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彻底弯了。
炮哥戏称我们是“老夫老妻”。那时候,白诺就会露出幸福的笑容,然后说要和我做一辈子。
看着他眼中愈发明亮的光,我的心中开始隐隐不安。
他不会……当真了吧……
最后的收网之日愈发临近。
行动前天,我收到了两个电话。是用特殊的信道传输过来的信号,一条来自我的直属上司——缉毒特搜大队的刘警督,主要是讲后天行动的时间安排和交接暗号。他说的每个字都进到我的耳朵里去了,但每个字又不能引起我大脑的重视,我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今天白诺对我说的话:
“阿敬,我有一个大大的惊喜要送给你。”
“我打算洗手不干了。”
“我们到菲律宾去吧,那里有海滩,环境好,而且是坤氏势力触及不到的死角。我在那里买了一套别墅,不知道经手了多少次,知道情况的人只有炮哥,义父找不到我们的!”
“你跟不跟我走?”他伸出手,素白的手掌心上静静地躺着三张机票。
一张从缅甸到新加坡,一张从新加坡转马来西亚,一张从马来西亚飞到最终的目的地——菲律宾。
我愣了好长时间,他不耐烦地把机票塞到我手上,然后连珠炮一样说:
“明天一天我都要到义父那里做些安排,情况有些复杂,而且都得暗地里进行,所以估计不能和你联系了。”
“你收拾一下行李,后天早上第一班飞机,我们明天晚上在机场见,用我以前跟你说的另一个号联系,这个号除了你谁也不知道,到时候再定见面的具体地点。”
……
“你跟不跟我走?”
我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然后抽了一个晚上的烟。
第二个电话是我父亲打过来的。
朱建明,云南省厅厅长,一级警监,比我的上司刘警督高了不止一个级别。
他话音很沉重:“后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日子,不要给我丢脸。”
我没有答话。
父亲不习惯我的沉默。
他问我话,向来我都要用“明白”或者“不明白”来回应,否则就是对他的不尊重;而他的意见,向来都是命令,我除了服从就只能服从。我十多年的人生被他掌控在手中,只有警校填报志愿的那次,我违逆了他的意志,没有选择他给我定好的行政路线,而是选择了没人愿意填报的“缉毒禁毒培训班”。
他抽了我十几个巴掌,然后说毕业了你照样要给我坐到局子里来,从低级警司慢慢爬起,直到坐到他这个位置,接班,或者比他爬得更高。
我举着小路的骨灰,不肯让他下葬,我问父亲:“什么是正义?”
“什么是人民警察?”
“小路躺在骨灰盒里,你却站在领奖台上,你配么?”
父亲目光黯淡下来,瞬间衰老了很多。
于是我成为了一名卧底,如今我的心竟然开始动摇。
“爸,如果一个人根本就是无奈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他愿意悔改,为什么法律不能原谅他?”
父亲嗤笑:“不论怎样,沾染了毒品就是人渣,不制毒,不贩毒,难道帮着毒贩子洗钱就不是罪孽?这群人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用别人血泪换来的银子的时候,你的正义去了哪里?”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人的破事,警外性关系我可以帮你遮,但这次由不得你任性,你好好想想自己当初的热血,你好好想想小路吧!”
我无力地抗争:“白诺不一样,他已经打算……”
“这次回来你就能升到警政厅副局级,我会和上头说明情况的,你考虑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即将入狱的罪犯,你有自己的家,有父母,有事业,有未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辞掉工作和他一起逍遥快活,变成通缉犯?”
说到这里,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就算他坐牢,也不一定是死刑,还可以在监狱里悔过自新,这也算是你的功劳一件。等你活到爸爸这个年纪,就知道有些东西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正义需要伸张,但靠得不仅仅是一腔热血;人情要讲,但人情之外还有法理,法理之外还有社会责任。”
“你在坤氏卧底十年,大大小小黑白两边的事情也经历不少了,应该能够想通这些道理。”
说罢,出声孔里只剩一片忙音。
我全身都软了下来,一下瘫倒在沙发上。
我只觉得周围很冷,身上冷,心里更冷。
很多问题在脑海里浮现,我无法解答他们,他们盘结在一起,错综复杂,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一切都来得太匆忙了,或者说是我在拖延,很久以来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问题的所在,但我不愿意多想,我愿意快活一天是一天,他做他的大哥,我做我的小弟,他是我的小诺,我是他的阿敬,我们牵手,直到这条路走到尽头。
这条路,我们一走就是十年。
当尽头真的来临,我又不知所措了。我看着表,看秒针、分针、时针一格格地先前推进,然后心里冷静地计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思考这些令人纠结的问题。
这就像学生考试一样,明明知道最后一道大题再给一个小时他也做不出来,但他还是要盯着表,盯着题目,努力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然后天亮了,我知道,行动开始了。
一个晚上,手机震得发疯,我知道那是谁在打,但我不敢接,我甚至不敢碰一碰那金属外壳的表面,我怕我一碰,就忍不住按下接听键,然后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小诺,你别去机场,你的电话已经被监控了,机场也很快就会被警方的人包围!”
然后接头的人来找我,他说:“坤赞和扎果拒捕袭警,已经被击毙,白诺被困在白云机场的广播室里,任大炮被咱们的狙击手射中了左胸,生死未卜。”
然后他说今天的行动不见我的身影,刘警督和朱厅长都很生气,说要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到机场劝说匪徒投降。
“那个黑道头子手里劫持着人质,厅长希望你能劝服他放掉人质,自首投……”
我疯狂地奔出大楼,立上警标,在风驰电掣地车速中,赶到了机场。
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机场被重重包围,狙击手已经占领了制高点,无数的红点从各个方向射入广播室,狙击子弹完全可以打穿墙壁,但人质也在里面,白诺就在这群瑟瑟发抖的人中间,一旦开枪,先死的就是这些机场工作者。
我利用身份迅速赶到了指挥点——机场的监控室。我的父亲在那里,我的上司在那里,我的同事们也在那里。
“你还知道来啊。”父亲冷冷地说。
“快快快,你总算来了,小朱。我听厅长说匪徒对你有些义气,你想办法让他冷静,只要制造出破绽,咱们的小伙子们,”刘警督指着监控屏上几个狙击手的身影,又指了指广播室摄像头里白诺的身影,“就能把他彻底击毙。”
然后响起一片无限电的信号音,我知道,这是狙击手已经做好准备的回应。
一个话筒伸到我的嘴边,父亲示意我说点什么。
我说:“我想见见他。”
父亲皱眉,低声说道:“别任性。”
我坚持想要见他,并且向刘警督提出要求:“我要一个人见他,匪徒心理极不稳定,如果采取这种高高在上的训话态度,他很可能会选择和人质鱼死网破。”
刘警督同意了我的要求,但是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我要在警方的监控下和匪徒对话,第二、对话的地点只能选在广播室对外接待的玻璃窗处,我在客户端,匪徒在服务端,中间必须隔着那层钢化玻璃,第三……
我必须严格遵守警察条例,正确走位,将狙击轨道和匪徒的弱点……暴露给狙击手。
我同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争取这点时间有什么意义,我甚至……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父母、家庭、警徽、警衔、小路的骨灰、正义的宣誓、十年的岁月、三千六百五十四道菜、纯真的笑颜、热带雨林中繁星密布的夜空……还有那双如狐狸般吊起的泪眼……很多东西在我脑海里闪过,又迅速消逝,我游魂般,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完了监控室到广播室的这段短短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