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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依萱明白过来,父亲刚才是把李匡仁故意支走,那支钢笔里面肯定有着极其重要的秘密,连忙伸手去父亲的西装内一摸,在胸口处的内口袋里拿到了一支粗壮的黑色钢笔。
“记住我的话,赶快藏好,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千万、千万!”齐弘文再三叮嘱。
齐依萱旋开钢笔帽,突然发现里面并没有笔尖,只是一只伪装的空壳,里面塞着一张卷成棍状的稿纸,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藏好!”齐弘文拼尽全身的力气叫道。“千万……千万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啊!”
齐依萱吓得一颤,忙将那支奇怪的假钢笔藏进贴身衣袋。
“如果有机会,你也不要呆在江南了,一定要往内地跑……要是遇到重庆方面的人,或者是可靠的共产党人,你把它……交给他们……”齐弘文的声音越来越低。
“爸爸,那我们一起去内地。”齐依萱抓住父亲的手叫道。
“别了,依萱……”齐弘文突然奇怪地一笑。
话音刚落,齐弘文突然挣脱女儿的手,迅速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之后,齐弘文脑袋一歪,但原本靠在墙上的身体并未倒落,而齐依萱却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似乎此刻中枪的人是她。
等到楼下的李匡仁听到枪声冲上楼来,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时间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地上渐渐苏醒的捉垃圾汉子也被枪声彻底惊醒,没料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结局,眼睛一下子瞪得足有铜铃那么大……
十三、阿喀琉斯之踵
吃过晚饭没多久,天就擦黑了。
封号以后,大家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一天中最轻松的分堆聊天。
“孟夫子,你刚才究竟在看什么?”老鲁忍不住问。
“我其实是在看窗的结构。”孟松胤压低声音答道。
“窗的结构跟你有什么关系?”老鲁颇不以为然。“总不见得你想从窗户里逃出去?”
“你说对了!”孟松胤附在老鲁的耳朵边答道。
“哈哈,逃出野川所?你小子的脑壳里咋会蹦出这样的想法来?”老鲁高声大气地笑着嚷嚷道。
这句话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号房内像蝉鸣突然停止那样,顿时安静下来。
“逃出野川所?”蒋亭虎首先倒在铺板上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你要是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兴许我还会相信。”
“小样,不知道天高地厚。”张桂花鄙夷地一撇嘴。
“孟夫子跟我说着玩,一个人唱小热昏①呢。”老鲁自觉刚才失言,连忙掩饰。
①苏南地区的民间滑稽说唱表演。
“我没瞎说!”孟松胤固执地说。“我也不喜欢开玩笑。”
“老弟,你还是个不错的冷面滑稽,”陆雨官也哈哈大笑,“我看王无能①也没你这点花露水。”
①三、四十年代享誉苏沪地区的著名滑稽戏艺人。
“这鬼地方,铁门、铁窗、高墙、电网、哨兵、狙击枪……真不是夸张,就是老天爷给你按上一对翅膀,恐怕也没法从这院子里飞出去,没见头顶上的钢筋,空档间连个脑袋都伸不出去。”耿介之认真地说道。
“就是,书上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插翅难飞!”邱正东附和道。
孟松胤慢慢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段野芦苇的花穗,小心翼翼地递到老鲁的手上,似乎那是一把能够打开野川所大门的钥匙。
“这不就是野芦苇?河滩边、水塘边多的是,太湖上更是铺天盖地,乡下都用来当柴烧。”老鲁不解其意。“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不就是被风吹过来,落到了上面的走廊里,然后又掉了下来?”
“这一小截芦花,是那天刮西北风的时候落进来的,这说明野川所的外面就是野地,至少是西北方向全是野地,否则不会有芦苇花飘到走廊上来。”孟松胤答道。
“有点道理,”老鲁跟随这一思路继续分析道。“这东西一般长在水边潮湿的地方,我猜这附近不是有河塘就是有水沟,所以不会有人在这种地方建房子,估计野坟倒有几座。”
“那又怎样?难道咱们在墙上打个洞?”郭松指着南墙问道,“钻出去以后再在外墙上也打个洞?”
“呆货,这样的话日本人先在你脑袋上打洞了。”蒋亭虎叫了起来。
“你们还没懂我的意思!”孟松胤认真地说。“其实动这念头,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你们半夜里都在打呼噜,我可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直在琢磨这事。”
“别开玩笑了,这事有点像瞎子剥蒜,瞎扯皮。”张桂花嘲笑道。“这儿里外加起来就四十五个平方,晚上一封号,才三十个平方,再加上一、二十双眼睛全天二十四个钟头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放个屁还得留神别嘣着谁,除非咱们全变成耗子,从下水沟里溜出去。”
“唉,算我对牛弹琴。”孟松胤垂头丧气地说。“不说了,睡觉。”
“孟夫子,说下去,”韦九突然开了口,“别理那帮蠢货,我在听着呢。”
孟松胤看看韦九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眼神中居然满是期待和鼓励。
“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孟松胤搪塞道。
“孟夫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今天爬窗的事肯定也有原因,”韦九的口吻非常严肃,同时还带有一丝明显的威逼,“不管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摊开来说,行得通行不通是另一回事,要想背后搞鬼,可别怪我不客气。”
孟松胤沉默不语。
“要不你就随便说说,就当聊天解闷也好。”老鲁捅捅孟松胤的胳膊。
“说出来自然没问题,但我不知道这儿所有的人是否都靠得住?”孟松胤当然还有顾虑。
“这得分什么事,”韦九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要是有办法逃出这个鬼地方,我敢拿性命担保,这件事绝对不会有人怀二心。”
“要是真行得通,白痴才不想出去呢。”郭松嚷嚷道。
众人纷纷表示同样的意愿。
“我只知道我的方法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孟松胤在韦九身边坐了下来,“但我无法保证号房里的人是否能够同心协力。”
“这个由我来保证,这句话我敢在关老爷面前起誓!”韦九立即表态,同时指指墙上的牌位。“我知道你在为牌位的事担心,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只要你能把大家带出去,从现在开始,六号房的龙头大爷就是你,你说往东,咱们绝不往西!牌位的事由我来扛,你就不用操心了。”
禅让龙头的宝座当然是一句戏言,对孟松胤来说也根本无所谓,真正让他心存感激的是韦九的末一句话:“牌位的事由我来扛!”
当然,韦九也不是傻瓜,说这话也有一定的前因后果。
自打罗员外放票之后,韦九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必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此时再把牌位一事揽在身上,就绝对算得上是聪明之举了。所谓债多不愁、蚤多不痒,就是这个道理。
“我觉得,要想拧成一股劲,当务之急是要废除一切号房陋习,包括打人骂人和克扣饭食的行径,同时也应该消除门户之见,尽量避免一切内斗,”孟松胤壮着胆子提议道,“否则的话,不可能办成任何事情!”
“说得好!”老鲁首先赞同。
“嗯,有点道理。”韦九也表了态。
“孟夫子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不管这件事最后办得成办不成,咱们都得死马当作活马医,”老鲁补充道,“大家现在已经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既然都是脚碰脚的弟兄,那就得事事一条心、处处一股劲,绝对不许扒灰倒笼、提闸放水①,”韦九的话大大增加了推行的力度,“谁要是胆敢吃里扒外,老子绝不轻饶,抽筋剥皮虽然办不到,摘两盏灯笼还是方便事,哪个不信,可以试试。孟夫子,现在可以把办法说出来了吧?”
①黑话,损人利己、泄漏秘密之意,也是清帮十大帮规中第三、第九条中规定的死罪。
“那好,我先大概透个底吧,”孟松胤终于下定决心,“据我观察,六号房虽然坚固无比,但是百密一疏,仍然存在着一个脆弱的要害部位,犹如阿喀琉斯之踵。”
大家面面相觑,根本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孟松胤环视一周,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现在跟这帮家伙讲什么阿喀琉斯之踵,确实与对牛弹琴无异。
“呵呵,阿喀琉斯是古希腊神话里海神的儿子,也是有名的大英雄,”耿介之哈哈大笑,“这家伙刚生出来的时候,他娘拎着他的脚脖子在冥河里浸了一下,从此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战无不胜,只是当时他的脚脖子被他娘捏着没浸到水,所以那地方是唯一脆弱的要害,最后被人发现了秘密,一箭射中送了命。”
“那么,咱这六号房的脚脖子到底在哪儿呢?”张桂花瞪着眼环视整间号房。
“慢着,要是最后非但没跑成,反被逮住了呢?”蒋亭虎问道。
“对啊,别偷鸡不着蚀把米。”郭松也被提醒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野川所是什么地方咱们心里都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算是出不去了。”老鲁马上表示反对。“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是不是被逮住又有什么出入?”
“唔,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大不了就是枪毙呗。”韦九一锤定音。“现在这么活着,我看比他妈死都难受。”
“那就别耽误功夫啦,赶紧动手吧。”张桂花嚷嚷道。“孟夫子,求求你老人家开恩,先说说办法行不?都快急死我了。”
“咱们得先找到工具,”孟松胤摇摇头,“没工具,全白搭。”
“孟老爷,这里哪来的工具?”郭松嚷道。
“向日本人申请呗,”韦九没好气地抢白道,“真他妈方脑壳。”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滋插嘴道,“号房里唯一能称得上工具的,只有这半截牙刷,这点猪头肉摆不成宴席吧?”
“说难,是难,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孟松胤耸耸肩膀。“万事开头难嘛,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