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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狱-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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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鲁动若脱兔,瞬间出手,飞快搭住张桂花的手腕,顺势一个别转,轻轻松松便令对方跌跌撞撞地撞向墙壁。几乎与此同时,耿介之和邱正东带头站了出来,沉着脸与老鲁并肩而立,对张桂花怒目而视,看得那厮再也不敢贸然动手。

“吃浆糊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林文祥开口说道,“要是能像你一样顿顿吃个半饱,谁会做那样的事?”

“姓林的,你这话什么意思?”郭松不能再装聋作哑,当即跳了出来。“是说咱们哥几个多吃多占不应该?”

“是啊,号子里到底还讲不讲规矩?”蒋亭虎帮腔道。

“就是不应该多吃多占!”庞幼文直截了当地回击道,“这样的规矩早就应该废除!”

“是啊,大家都是中国人,都受着鬼子的欺压,为什么自己人还要欺负自己人?”老鲁大声嚷嚷道。

“大家既然都标榜自己是好汉,那就更不应该欺负弱小,否则跟丧尽天良的鬼子有何两样?”孟松胤壮着胆子叫道。

这番话算是击中了要害,几位多吃多占的“好汉”立即闷掉了。

韦九自始至终坐在原地没吭过声,眼见现在的形势已是事实上的揭竿而起,而两方面的力量又极不对称,如果出面弹压的话,很可能造成政权颠覆的后果,所谓众怒难犯是也。

“孟夫子说得有道理。”韦九自言自语般说道,脸上的表情既冷静又淡漠。“行了,都坐下吧。”

孟松胤暗想,韦九真是聪明人,别看外表粗蛮,其实心细如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猛打猛冲,什么时候应该顺水推舟。

一场纷争就此平息,大家重新投入工作。

未曾撕开、折叠的厚纸板堆放在靠南墙不远的铺板上,孟松胤看着这堆半人来高的纸板,又看看头顶上离地三米的窗户,眉头越皱越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再看周围的人,全在埋头干活——孟松胤大着胆子把纸板使劲推向墙边,以此垫脚而双手抓住窗沿,同时迅速一个引体向上,目光越过窗栏投向室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灰白色的高墙和墙顶的电网,此外还能看到右侧十来米远的地方是一座二层小楼的屋顶——从二楼窗玻璃上贴着的红十字来看,定是检身所上面的医务室无疑——其余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孟松胤收回视线,用手指轻轻叩响手指般粗细的铁栏杆,又顺便用指甲抠了抠窗沿边的墙灰,似乎是在验证这些栏杆是否坚固……“干什么?”张桂花在身后晴天霹雳般一声大吼。

“没什么,看看外面。”孟松胤连忙跳下纸板。

“看看外面?”张桂花一拳打了过来。“你他妈不要命了?”

这一拳正中面门,孟松胤脑袋里一阵昏眩,不由得后退两步,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鼻子里很快便淌下了两道鲜血。

“好大的胆子,要是被鬼子看到你朝外面看,当场枪毙都有可能。”郭松阴阳怪气地说。

“这不是给大家找麻烦?”张桂花气势汹汹地还想动手。

“为什么打人?”孟松胤清醒了一些,本能地做出准备迎战的姿势。

“哎哟,长脾气了?”张桂花举拳咆哮道。“小样,看我不整死你!”

老鲁突然出手,一言不发地捏住张桂花的手腕,目光平静但又坚毅。

“来、来、来,老子今天陪你好好玩玩。”张桂花揉揉被捏红的手腕,退后一步摆出大打出手的阵势。“说句老实话,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三拳之内不让你趴下,我他妈张字倒过来写。”

“谁都不是三头六臂,口气不要太大!”耿介之站在老鲁的背后开了口。

此话一出,林文祥、邱正东和洪云林也站了出来,抱着胳膊虎视眈眈地盯着张桂花。郭松看在眼里,偷偷朝后面退了半步。

“怎么,全鼓起来了?”张桂花有点着慌,但六号房第一打手的台型又必须扎起来。“好,今天干脆一块儿收拾。”

“行啦,都是自家兄弟,掐来掐去有什么意思?”韦九终于吭了声,神色虽然严峻,但口气仍然是轻描淡写。

“是啊,饭都吃不饱,还有力气打架?”庞幼文附和着和稀泥。

“行了,行了,散了吧。”吴帆光把张桂花拉开。

“老鲁,算了吧。”林文祥也把老鲁往后拉。

双方借风落蓬,骂骂咧咧地分坐于铺板的两端。

孟松胤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六号房实质上大致可以分成对立和中间的三派,表面上波澜不惊,但随时都会像火药桶一样爆炸开来,可见战争、灾难、牢狱之类的非常环境,向来都是验证人性的试金石,善与恶仅在一念间沉浮,咫尺天渊,一如天堂和地狱间的距离。三十个平方的六号房,俨然就是社会的缩影,如果说掠夺资源、奴役他人、贪婪嫉妒等等恶行本属人类的本性,那么大家聚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基于利益和本能党同伐异,最后也注定了将以争斗、磨合和妥协的方式继续生存下去。

看来,龙头真不是好当的。

十二、对战

山塘河上最热闹的时段,永远是每天的清晨。

六、七点钟的时候,水面上总会“咿咿呀呀”地摇来几只菜农的小船,与河滩上的女人们大声讨价还价,而临水的人家通常则是开了后门直接交易。

山塘街紧靠近郊,所以还能买到一些新鲜的蔬菜,只是价钱贵得吓死人,青菜论棵作价,一般人家根本吃不起。齐依萱买过几次韭菜,竟然是每根一角钱,卖菜的老婆婆说,这还是便宜的,要是不怕半路上被抢,弄进城去能卖到两角钱一根。

齐依萱每天一早一晚买两次菜,都是把钱放在篮子里,系在绳子上从二楼的窗户直接垂到船上,然后将蔬菜吊上来。一来二去,山塘河上的几位船主都知道四百二十五号有位漂亮的大小姐,菜买得又多又爽气,是位不折不扣的大主顾。

窗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河滩,妇人们在台阶边洗衣、聊天、骂孩子,互相交流跟婆婆斗智斗勇的心得体会,齐依萱无聊的时候总依在窗口听着玩,日子倒也过得寂寞而悠闲,似乎与战乱与危险毫不相关。

但是,这样散淡的时光以后恐怕再也享受不到了,齐弘文已经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派小李送女儿离开苏州——之所以委派小李,那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齐弘文已经看出小李对齐依萱似乎隐隐约约有些好感,而且为人非常正派,足可托付此任。

小李名叫李匡仁,毕业于上海震旦大学化工系,与齐弘文属于同行,所以这些日子里接触颇多,时时凑在一起就学术问题深入讨论,在纸上写写划划,偶而还会争论几句。有时候,齐弘文也会大发感慨说,小李啊,你灵性很足,跟我的得意门生孟松胤颇有几分相像,你真不应该放弃学业哪。

李匡仁生就一张白皙的圆脸,再加上同样圆乎乎的眼鼻,难免透出一种俗称为娃娃脸的神态来,使人很难想到实际上却是一位精明强干之人。这段日子里,李匡仁先生与齐家父女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与齐依萱朝夕相处,虽然不能用形影不离来形容,但也相差不多,甚至与一般情侣相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如人们通常所说的那样,时间一长难免暗生情愫,朦朦胧胧生发爱慕之意。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齐依萱为孟松胤的事日日焦虑,那有心思去体味这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微妙感觉。

经再三考虑,齐弘文与李匡仁一致认为应该选择水路去吴江,虽然耗费的时间稍多,但要比陆路安全得多。李匡仁随即去虎丘附近的花农那里雇定一只带棚的橹船,又为齐依萱办来一张“善良之市县民”证件和一份梅机关出张所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万事俱备,只待明早出发。

到了下午,齐弘文突然想到路上还应该备点干粮,忙让李匡仁出去想想办法。

“要不,我去弄点压缩饼干来吧。”李匡仁不假思索地说。

“好吧,能搞到的话当然再好不过。”齐弘文点点头。

李匡仁当即出门而去,齐依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糖果店里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哪里去买压缩饼干?如果没有搞错的话,那玩意儿只有军队里才有,满苏州没有一家店铺会出售这种东西。

齐弘文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自己的旧西装,要女儿明天穿着这身男装上路,同时建议最好再去剃头店把头发也剪短点。

“那我现在就去剪头吧,”齐依萱答应道,“我看小李有一顶呢绒的工人帽,明天跟他借来往头上一扣,再用锅灰把脸抹黑点,那就谁也看不出来了。

“路过哨卡的时候别多说话,有事让小李去应付,千万记住啊。”齐弘文再三叮嘱。“还有,出门出路一带要学会见貌辨色,万事不可鲁莽……”

“记住啦,”齐依萱笑道,“爸爸,你简直比老太婆都啰嗦。”

“孟松胤的事情你放心,等近阶段的危险过去后,我会尽全力营救他,”齐弘文一脸严肃,“不出意外的话,我还是有点把握的。”

这句话,齐依萱听在耳里却并没放在心上,认为父亲只是嘴上说说,聊作安慰而已。

“新鲜青菜一块钱三棵、新鲜青菜一块钱三棵……”河面上远远地飘来一阵叫卖声。

“晚上多买点菜,把剩下的那点鸡蛋全炒了,再蒸点火腿,敞开肚皮吃一顿,算是给你饯行吧。”齐弘文苦笑道。

“好吧,我去把卖菜船叫过来,”齐依萱走到窗口探头大叫,“买青菜。”

“来喽。”小船上的汉子一边答应一边加紧摇橹,船头很快便靠到了后门边的台阶下。

齐依萱跑下楼去,开了后门,蹲在台阶上准备挑菜。

“大小姐,一块钱两棵,随便挑。”船上的汉子放下橹,将缆绳穿在墙上的缆洞里系牢。

“咦,刚才还喊一块钱三棵,怎么一转眼成一块钱两棵了?”齐依萱不高兴地问。

“大小姐,肯定是你听错了,”汉子矢口否认,“我一直买一块钱两棵,不信你去问那边河滩上的嫂嫂,她刚买了两棵……”

“算了,不买了。”齐依萱有点恼火,转身欲走。

“大小姐,再商量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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