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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玄月放缓了脚步声,在床榻边坐下。轻轻地将她放在胸前的手,握入自己的掌心中。
靠近之后才看清她柔唇间有一排细密的齿痕,血肉外翻,血珠早已干涸,成了深紫色的暗痕。
这是她刚咬出来的伤痕。伤口这样的深,她用了多大的力道才将自己咬成了这样?
久久凝望后,慕容玄月缓缓抬起手,指尖抚上她的嘴唇流连轻抚。
她有多恨自己,慕容玄月能感受得到。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身为帝王,他只做了该做之事。
如果有一日苏夕颜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央家作为她的母族将会如日中天,极有可能出现外戚干政之乱。
寡情并非无情,只是他比一般人看得更远,思虑得更多。
他的指尖划过她唇间的伤口细细描摹,那般认真,那般凝着痛他不在意满屋子的御医都跪在地上。
无人敢出声,敢抬头去看!
李福海立在一旁,半弯着身子,恭敬无声。
他跟在圣上身边,知他是个谋略藏于心,爱恨不外露的人。为了这位苏家小姐,圣上一再地改变着。
情至伤心处,他才会难以克制隐忍。人非草木,怎能无悲无喜?
一遍遍轻轻地抚摸描摹,一阵尖锐难以抵制的痛从他的心头蔓延开,传遍全身每一处。
“你不是恨我吗?”
“你若醒来,我就将命给你!”
慕容玄月俊美的侧颜间泛起苦涩的笑意,她对自己一直抱有恨意,一见到自己靠近就远远地逃离。现在自己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她便选择沉睡下去,再也不愿醒来
他以为世上所有的伤痛都可以不救,所有犯下的错都有弥补的机会。但事实并非这样,亲手打碎摧毁的东西,就算精心去弥补重塑,上面的裂痕也不会消失。
物尚且如此,何况人心。人心的脆弱,譬如琉璃蝉翼。
“你腹中的孩子还在,你这样睡下去,它们该怎么办?你不是皇城中平庸娇弱的贵女,快些醒来吧!”
他俯下身子,青丝像是柔软的锦缎,晕开的墨迹,他伏在她的耳边如此言说。
帝王俯身,放低姿态迁就她宠溺她。
这一道剪影是温柔的,慕容玄月的眸流转,淡漠如同琉璃的眸,因她遍布细纹,每一道细纹都折射出流光。
“你们都退下!朕一个人在此陪着她。”
御医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回脑袋终于是保住了!所有人无声地退了出去
“将灯熄灭,只留下床边这一盏。”慕容玄月命令声穿过帘帐。
宫女不明所以却不敢怠慢,将邀月殿中的琉璃宫灯一一熄灭,只留下靠近床榻边的一盏长明。
满殿的灯太过刺目,让她的面容近乎透明,像是一道虚虚的影子,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碎光消失而尽。
慕容玄月一直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眸光注视着她的睡颜,像是看上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冬日的风凝着冰晶,吹落在云母片上,沙沙——像是一曲哀婉缠绵的歌。
当年游当年游,而今可记否?云外天,湖上舟,一场秋梦当年事,似我愁,天际江水空自流。
很快这曲哀婉的歌就停止了,宫殿外面响起嘈杂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女子愤怒的低吼。
“皇后娘娘,月妃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啪啪几道鞭子响,劝阻声变成了惊叫声和啼哭声。
慕容玄月剑眉轻耸,如远山。
“让开!你们谁不滚开,我就抽花你们的脸,将你们逐出皇宫!”许珑鸢的声音又尖又利,隔着两道宫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宫殿的大门被人踹开,那些刺耳的哭声更响亮了。
“苏夕颜你这贱人躲到哪里去了?你装什么柔弱,你肚子里是什么算计当本宫不知道吗?”
“娘娘您不能过去”有宫婢苦苦哀求,被许珑鸢重重第一脚踹开。
“苏夕颜你给本宫出来,本宫倒要看看你怀的是什么孽种!你别想将肚里的孩子生下!”许珑鸢将手中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每一声在安静的大殿中都显得尤为刺耳!
“你有脸与圣上暗通幽曲,现在倒是躲起来不出声了!有胆子做不要脸的勾当,没胆子见本宫吗?”许珑鸢手中的软鞭一路从冰冷的地砖间滑过,如同一条蜿蜒而过的毒蛇,“这一回我说什么都要抽烂你的这张脸,看你还怎么去勾引圣上!”
一路再无宫女敢阻拦。
许珑鸢将内殿中层叠的幔帐掀开,准确地说是重重地扯开,丝绸撕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朕何时允许你离开泰和宫,来这里撒泼?”慕容玄月侧过面容,声音比门外的寒风更冷。
许珑鸢脸上划过惊惶之色,慕容玄月一直在这?他一直守在这里,陪着这个贱人!
“朕的旨意,对你而言不管用?”
床榻上的苏夕颜始终闭着眼睛,像是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面容沉寂,眉头浅浅地舒展开,这般安详。
许珑鸢跪下身子,嘴角冷冷地勾着,眼神倔强带着嫉恨,“臣妾不能过来吗?臣妾也是您的女人,而皇上您是如何对待臣妾的?你对我不闻不问,甚至一直将我关在泰和宫中!”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女人!而她呢?她是六王妃,你封她为妃,会被天下人耻笑!臣妾这样对她,也是为了皇上你!臣妾才是最爱你的人”许珑鸢说着,一行眼泪缓缓从面颊间滚落。
慕容玄月没有看她,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凄苦无比的泪痕。不在意的人或事,他绝不会多看上一眼。
他心若磐石,爱一人终其一生,而其余的人不过是浮光掠影。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优雅淡漠地做了噤声的动作,“不要吵了她休息。”
淡漠透着稍许的温柔,淡漠给的是许珑鸢,温柔给的是长睡不醒的女人。
跪在冰冷石砖上的许珑鸢呆了,愣了她没想到自己的拳拳心意,含泪泣诉的话语,他会这般漠然以对。半个字,半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不,不止是她说得这些话,她整个人在慕容玄月的眼中是淡淡的一道影子。或者说连一道影子都算不上。
他极少会将眸光在她身上停留,那双琉璃星眸中时常是空荡荡的。而今映入了苏夕颜的身影,如同一道烙印,刺刻在他的眼底,再也不会消褪。
许珑鸢仰起面容,她疯狂地大笑,大叫。
那怪笑的声音让邀月殿中的宫婢们不寒而栗。
“苏夕颜你还在装睡?你何德何能入他的眼!贱人你起来,你告诉我,我到底输在了哪里?”
苏夕颜静静地躺着,眉眼还是那样浅浅地舒展开,温柔静谧。似无瑕的白璧雕琢,不染尘世的烟火,脸上的神色如同解脱
她没有回答,没有反应。就算她醒着,也没有给许珑鸢一个答案。
感情没有输赢,只有爱与不爱。这一世她恰巧住进了慕容玄月的心里,而上一世,她与许珑鸢一样。
佛曰人世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其中最苦的便是求不得。
我跪遍世间轮回的路,所求不过是路途中能与你擦肩而过。我转过经筒千万,所求不过是佑你一生无波澜,长欢喜。
看不透,看不透这般苦心,这般痴恋!
许珑鸢捏紧了手中的鞭子,不顾一切地朝着苏夕颜的脸上打去。已被他憎恶,不如将她此生最恨的东西毁去。
得不到,让谁都得不到!
她的鞭子没有落到苏夕颜的脸上,一声皮开肉绽,入骨的轻响。慕容玄月抬手挡住了这一鞭。
白璧的手背间绽开见骨的伤口,血珠淋漓滚落,一滴又一滴,像极了玲珑精致的红豆。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问谁,想问的是什么,许珑鸢也不知道。
她的手剧烈颤抖,手中鞭子粘着斑驳血迹,跌落在地。
“慕容玄月你爱她,护她如此!值得吗,她知道吗?”许珑鸢缓缓逶迤跌坐在地上。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而很多人不过是一场婆娑梦。他予了你最美好的一切,却无法靠近,更无法拥有
她在这场梦境中挣扎,费尽心机,却什么都得不到。
原来高贵的身份,可以睥睨天下,俯视众生,却依旧摘不到水中月,镜中花。
许珑鸢笑着,笑容狰狞,泪光斑驳。她不顾一切地朝着慕容玄月的方向蹒跚而去,朝他伸出手心。
想要做什么,抓住他一片冰凉的衣角,还是想获得他的原谅?亦或者倾诉自己无可安置的爱恋。
太后宠爱的郡主,没有谁真正拒绝过她。她想得到的都会得到,而他成了她命中唯一不变的执念。
慕容玄月随意包扎手背上的伤口,一眼从未朝许珑鸢的方向看去。
当她掌心伸来的那一刻,慕容玄月挥过自己的衣袖,明黄色的衣角捎带过龙涎香的气息,高贵冰冷。
又像是神龛前的佛铃轻响,檀香阵阵
这一阵掌风让许珑鸢的身子弹出了一丈开外,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了慕容玄月那双琉璃目下的厌恶。
许珑鸢再想爬起身子,才发现浑身的力量像是用尽了。那冰冷厌恶的一眼,让她累了,倦了。
她缓缓地又抬起手,还想再抓挠什么。她要抓开慕容玄月与她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隔膜,她要抓烂苏夕颜那张平静无扰的面容。
命运啊,向来是不公的。有些人终其一生无法得到的,有些人却唾手可得,不知珍惜。
“慕容玄月”她费力地张开嘴巴,舌尖能尝到自己咸苦万分的眼泪,“你当初为何要答应娶我?”
他可曾对自己有过一丝怜爱,可曾有过一瞬的心动?
许珑鸢费力地抬起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层层叠叠的幔帐随风而舞,慕容玄月身形不变地坐在床榻边,用一方褪色的帕子,轻柔为她擦拭脸上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