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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面汤溅了几滴到乳白色的桌面上,田遥顺手用擦过嘴的纸巾抹掉。
她说:“你方便来一下医院么,新院区这边。”
悠回病房的路上,田遥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路过一个垃圾桶,她顺手将烟盒投进去。
彭妍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已是下午三点多。
她在医院门口买了一袋苹果,走到医院门口,瞥见大门另一边的超市,又进去提了一箱牛奶。
她还特意请教了那个中年的老板娘,“孕妇喝哪个比较好?”
那两个孕妇都在打盹,彭妍轻着脚步走进去,田遥睡得很浅,马上就醒来了。
彭妍看见她要坐起,忙抬了抬下巴,压低声说:“哎哎哎,你躺着,你躺着就好。”
田遥躺得久了,也真不想动。她便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彭妍。
“……你还带那么多东西来啊。”田遥看见她把牛奶放地上,一袋苹果搁到床边桌上。
“你别跟我客气。”
她们都尽量压低声音交谈。
低哑的嗓音,带着沙沙的质感,像是密谋一样。
彭妍搬了椅子坐床边,她隔着被子摸了摸田遥腹部的位置。
“我才回家过了个年,一回来你竟然连宝宝都有了。”
田遥轻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
彭妍眨眨眼,“宝宝的爸爸呢?”
田遥愣了一下,垂下眼,将被子扯到了下巴,垫着。
“……还不一定有宝宝呢。”
彭妍听着,脖子一梗,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要待多久,在这里……”
田遥抬眼,“个把星期吧。”
彭妍点点头,“行。”她又往周围看看,“还有人要来么?”
“……没了。”
彭妍抿了抿嘴,小手一挥,“没事,我来。”她看出田遥要拒绝,忙伸出手掌,挡在田遥眼前,“你别跟我废话,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一个人怎么行。就算你说行,我也不放心。”
田遥吃了她一呛,声音也低下去,“也没什么不行的。”
彭妍嗤笑,“别逞能。再怎么说,除了林卉那小丫头,澜阳里也没人能比我跟你更亲了吧。”
提起林卉,田遥晃了会神,低低地笑了。
她们又聊了一会,蓝色里帘子那边传来动静,估计孕妇睡醒了。
家属说:“不睡了啊。”
孕妇:“上个厕所,憋得我……”
田遥和彭妍也便放正常了声音说话。
彭妍膝盖上的手指头点得越来越频繁、急躁。田遥知道,她的烟瘾又犯了。
彭妍啊了一声,忍无可忍地说:“我出去抽根烟。”
田遥了然一笑。
彭妍站起来,想起什么,冲她挑眉,“你现在不能抽了吧。”
“……不敢。”
彭妍嘿嘿一笑,“伟大的母爱。”
“……”
彭妍朝她抬抬手,“对了,你卡号给我吧,我把钱都打你卡上。”
“等等。”
话毕,田遥要起身,彭妍忙过来扶着,“你慢点。”
田遥坐在床头,被子盖住下。身。她在背包里摸了好一会,掏出一个铁盒子,上头印着“澜阳特产”,已经有些掉漆。
彭妍看着,眼睛都直了。
田遥掰开盒盖,最上面是一张暗红色的信用卡,她的手指一顿,挖出下面的一张,递给彭妍。
“……好。”
彭妍把卡号输入手机。
彭妍出去后,田遥把桌上手机的充电线拔下。
她摁下电源键,屏幕亮起。
手机像素不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细点。手机桌面是一个男人站在厨台前的背影,黑衣服、灰裤子,不扎围裙。
田遥点开通讯录,陈景皓的名字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她拨出了一条电话。
不知谁摁开了电视,里面传出重播电视剧的对白。电视机上方的紫外线消毒器“嘚”的一声亮起,开始工作。
田遥低头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上面堆出繁复的褶皱,她伸手抚了抚。
她的耳边只有嘟嘟的等待声。
一声。
两声。
……
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田遥放下手机。她伸直腿,又在被子上抚了抚,被面还是皱巴巴的,怎么也抚不平。
晚饭送来的时候,彭妍也回来了。
田遥架起床上的桌子,上面摆着塑料饭盒,里面一份白切鸡和青菜,外加一盒饭,一碗番茄蛋汤。看上去倒不倒胃。
旁边两床的孕妇依然是家属带饭。
彭妍进来,愣了一会,说:“你等着。”
田遥抬头,不明所以,“……干嘛。”
彭妍没再说什么,扭头又出去。
四十多分钟后,彭妍又出现田遥的床尾,手里多了一只保温桶。
田遥显然没什么胃口,饭菜还剩大半,但她还在嚼着。
“……干嘛。”田遥看了一眼那只保温桶,筷子上还夹着一根挂着肉的鸡骨头。
“喝!”
彭妍把保温桶往桌上一顿,田遥筷子上的鸡骨头掉到了饭盒里。彭妍把保温桶拧开,骨汤香味溢了出来。
“……哪来的。”田遥也不扭捏,把保温桶挪到眼前,瞄了一眼。
玉米段在骨汤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彭妍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这你不用管。”
田遥也真的就没再管,谢过她,抓过勺子捞玉米吃。
彭妍笑得很满意。
彭妍每天傍晚都来看田遥,给她带饭带汤,还给她带了画夹和画笔,让她解闷。
田遥的出血有所缓解,但还没完全止住。
彭妍提起,林卉的妈妈问起怎么很久没见到田老师了。
田遥瞬时有点紧张,“你怎么回的?”
彭妍摊手,“我说大好的春天,你下乡踏青写生去了呀。”
屋外枯枝上早已吐出绿芽。
只不过田遥住在最里面,看不到窗。她只有傍晚晾衣服的时候,才会到走廊上去,而那些绿芽,也染上了黄昏那种悲剧般的色彩。
她好像,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认识他。
田遥抬眼,冲彭妍淡淡一笑,“谢谢。”
有天下午来,彭妍脸色不太对劲。田遥问她怎么了,彭妍只是勉强笑笑,“还能怎么,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呗。”
说罢,她提起水壶,“我出去给你打点热水。”
楼道两头是电梯间出入口,放置了微波炉和开水器。
彭妍把热水壶放到水龙头下面,腾着热气的开水咕噜咕噜流进水壶里。
刚才,就是在这里,她出电梯的时候,听到田遥同病房那两个家属的对话。
“住里边床那个,也是来保胎的吧。”
“应该都是吧。”
“怎么一周多了,也没见她男人来过,都是同一个女的来。哎,你说,该不会是小三吧?男的被家里大的管住,不敢来。”
“谁知道。看着年纪倒是不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热水满出来,溅到彭妍的手背上,她回过神来。
彭妍提着水壶往回走,路过门口那两床时,刚才碎嘴的那两个中年妇女匆匆别开眼。
彭妍把水壶放到桌子边,直起腰,看到桌上那只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像蜘蛛网一样。
彭妍讶然,指了指手机,“……怎么烂成这样了?”
田遥低着头,手里翻着托彭妍买的怀孕书籍,声调平平直直,“摔的。”
“……”
彭妍那根手指僵了僵,曲了起来。她坐到椅子上,看看电视,又看看田遥,终于憋不住。
“小遥子。”
田遥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嗯?”
“……宝宝的爸爸,也不来看看你们么。”
田遥的手停住,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彭妍,眼神迷茫,像只看到她和彭妍之间的某一点。
“我——”田遥的双肩垮下来,“我联系不上他。”
“啊——”彭妍一下子理解不了。
“我联系不上他。”田遥重复,“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已经整整十天了。
彭妍咬了咬唇,“那……有没有联系过他身边的人呢,走得比较近的。”她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他也有份参与啊。”
田遥好似要宽慰她不用担心,挤出了一个苦笑。
“有。”田遥说,“有联系过的。”
田遥有联系过温礼。
但温礼表示不甚清楚陈景皓的现况,连方晓君也知之甚少,他们只晓得陈景皓一直在外地,与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
田遥挂掉电话,感觉她和陈景皓之间的纽带,也断了。
彭妍想问她之后的打算。既然田遥并无主动提及的意思,她要是再问,就显得是她在逼她决定。
刚才她的问题已经让田遥神色黯然,彭妍不忍心看到她的挣扎。
“走一步算一步吧。”
田遥最后说,那抹淡淡的笑,是在自嘲。
有几个晚上田遥做了噩梦,梦境荒诞、混乱又可怖。
她只记得有一晚梦到了一段带血疙瘩的东西,像木墩,又没有木墩粗,像一个弓着背的小孩,又没有小孩那么宽。
惊醒后田遥后背沁出一层薄薄的凉汗,胸口闷得犯恶心。
幸好,在医院呆了足足两个星期,终于听到了胎心,田遥被通知可以出院。
孩子是保住了,但往后还需多加休养。
走出住院大楼,田遥比出狱的时候还欣喜。
一切都因为有所期盼。
期盼着新生,期盼着重逢。
彭妍帮田遥办妥手续,十一点多,她拉着田遥的行李箱一起离开医院。
住了半个月,田遥添置了不少东西,原本的背包装不下,只能出动行李箱。
田遥和彭妍走到门诊楼门前,便遇见了熟人——林美池抱着林卉,从门诊楼里出来。
田遥和彭妍交换了一个眼神,和林美池打了招呼。
林卉蔫蔫地伏在林美池身上,听到声音,懒懒地转过头,叫了一声“老师”。
彭妍摸了摸林卉的脸颊,“咋了这是。”
林美池说:“发烧了,刚吊完药水。”
田遥:“徐大哥呢?怎么没有一起来啊。”
“老徐啊——” 林美池托着林卉的小屁股,把她往上掂了掂,“回宁川看陈景皓去了。”
田遥:“嗯?”
林美池表情有片刻复杂,她抽空看了一眼那只行李箱,岔开话题,“还拉着行李箱,去哪儿啊你们这是——”
闻言,田遥和彭妍都看向行李箱。
彭妍反应快,马上哦了一声,“这个啊——”她拍拍拉杆,“小遥子刚从乡下回来,我们路过顺道看一个住院的朋友。”
“这样啊……”林美池上下打量她们一眼,微微仰起头,像是在思考。
林美池记得,医院的探视时间一般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中午来的,一般都是送饭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