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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有的外来工来说,回家就象一场战争!这战争从决定回家开始,然后是计算放假时间、千方百计买票、防不胜防穿过广州火车站小偷、抢劫、诈骗各色人等组成的犯罪团伙、挤破脑袋爬上火车、在人挨人的车厢里被挤来挤去等等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到家,腿肯定己经肿了。但仍然不能松懈,因为今年的战争虽然结束了,明年的战争又在前方等着!所以,一想到回家,我就头大如牛。
好在今年我不回家,现在,我正脚步匆匆地跟在王磊身后。他走得太快,我都有点跟不上了,便在后面大叫:“能不能慢点走?”
他严肃地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好在很快,他就带我上了一辆公交车。
车上人很多,以前,我极不喜欢坐这种公交车。车厢里似乎总是人满为患,几十个人或坐或站,挤成一团,还要提防身边任何一个人,因为越是认为不可能是小偷的人,说不定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偷。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无论男女老少,敏感或不雅的身体部位不得不紧贴在一起,毫无羞耻可言,更确切地说,这样的环境根本无法顾及羞耻,除非不坐车。所以每次坐这种公交车,我总希望自己是只刺猥!
但是现在,我背靠在一张椅背上,手里紧紧握着身旁的柱子。而王磊,两手握着扶手,用高瘦的身体将我与旁边的人隔离开来。人太多,我的脸几乎偎到他的胸脯上。我抬头偷望他,他双眼望着窗外,仿佛根本不知道我的尴尬似的。我稍松了一口气,但又有微微的失落。
我们坐的公交车是从广州到zx镇的始发车,每经过一个站,人群都是峰拥而上、廖廖而下。大巴很快进入zx镇,透过车窗,我看到有多家大型企业的厂房。在通向在镇中心的水泥公路两旁,有三四个大型房地产项目正在施工中。
公交车在zx镇中心行驶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车子颠簸了一下,我被惯性推到他的胸膛上,他的胸膛宽宽的,很结实,隔着西装散发着热气。我极力想躲开他的胸膛,但那温暖的气息吸引着我,我似一个冻僵的人,根本无法拒绝,我不管不顾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在我的脸离他的脯膛只有0。001毫米的时候,传来售票员响亮的声音“zx镇车站到了。”
zx镇两个字立刻打断了我的思绪,重又为二叔他们担心起来。我和王磊都是第一次到zx镇,本想问一下路,但拦了好几个路人,没一个理我们的。最后还是王磊到附近一家“士多店”买了一包烟,“士多店”的老板娘才给我们指了路。原来工业商场就在镇政府附近,离车站并不远,我们决定步行过去。zx镇看上去很宽敞整洁,只是在经过一条不起眼的街道时,忽然看到刚才还在热情招呼行人的小贩们倾刻间作鸟兽散。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辆深蓝色的大卡车停在路边,变戏法似地从车上跳下来七八个治安员,将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小贩们强行赶上车。
我郁闷地说:“建设文明城市,难道必须没收小贩们的工具吗?必须对他们进行罚款吗?”
王磊冷笑道:“芬兰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可人家首都的市政广场前却是个自由市场,摆满了小摊贩。人家难道就不怕影响首都市容?中国人刚吃饱肚子,就开始了为了面子驱赶贫民了,这是很让人费解的事情。这些小贩的存在,真的影响城市的市容吗?”
但无论是否影响市容,装载了小贩和他们用以养家糊口的东西,还是被大卡车拉走了。大卡车一走,刚才逃走的小贩们又不知从哪个角落纷纷走出来,继续做着他们的小生意。
第236章()
我们很快来到镇政府,镇政府占地面积很广,楼群林立,其中有两栋办公大楼看上去极新,显然是刚建不久的。大楼后面有专门的停车位,停车位都编了号,大约有30个停车位,停了20多辆各种品牌的小车。镇政府前还有假山流水,院内也停了十几辆汽车,一辆比一辆气派。
我看得有些呆了,频频回头,羡慕地说:“在这里上班的人,该有多幸福啊。”
王磊头也不回道:“少数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多数人的痛苦之上的,还是快去找你二叔吧。”
大约又走了五分钟的路程,便看到“zx镇工业商场”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同时也看到数百名民工模样的人把一栋楼围得水泄不通,民工个个扬着头,对着楼顶指指擢擢,看上去情绪非常激动。
走近了才知,被民工围住的楼是工业商场的招商处,大红的地毯和花篮说明工业商铺才刚刚开始招商。在招商处楼顶,一名怀抱婴儿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离地面大约30米高的楼顶大喊声:“要是再不给我钱,我就跳楼!”
男子每喊一句,下面就有人接口:“跳吧跳吧,反正谁也没把我们当人看!”
男子的情绪更加激动,不停晃悠着身体,时而坐下,时而站起,又能时而将婴儿双手悬空,婴儿在寒风中发出阵阵哭声。
有熟悉内情的人说,不但招商处的门口被农民工围了起来,这家楼盘的另外三个出口也被农民工围起来了。
情绪激动的农民工还在招商处打起了白色的讨薪条幅:“还我血汗钱,我们养家糊口。”现场一片狼籍。
警察和消防官兵己经在楼下搭起了救生气囊。上百名警察在外围严阵以待,以防事情恶化。
这时,从大楼里走出一个自称是管理人员模样的人,一个劲跟领头的警察说:“纯粹是胡闹,公司并不欠他们什么钱,也从来没有承包任何工程给他们。”
我还想多听一些,但说话的两个人很快进入大楼内。另外几个警察和消防官兵登上楼梯。
楼上的年轻男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抓着楼顶钢筋,一度做“欲跳”状,情况危险之极。
围观的人来越多,男子卤莽的举动令围观的个个心惊胆颤,更有人谴责那个年轻男子:“为什么要让孩子跟着遭罪?”
我看到,谴责年轻男子的一般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心里不由冷笑: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让孩子跟着遭罪呢?
王磊四下望了一会儿,忽然说:“那边有记者在采访,我们过去看看。”
我踮起脚跟一看,那群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个个都象乞丐一样,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商量着什么。我赶忙走过去,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人群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浓重的河南口音对记者说:“要不到工钱,孩子他爸都快被工人逼疯了,十几天不敢回家。孩子才八个月,我被吓得断了奶,连孩子的奶粉钱都没了,跳楼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有一个摄取影记者正从不同的侧面将她的痛苦状拍摄下来。
原来,这些农民工并不仅仅来自四川,还有湖北、河南、安徽等地,打工多是“迫于生计,为了孩子。”见有记者来采记,农民工们纷纷围上来向记者倾吐满腹怨气。
农民工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到年底了,拿一笔他们认为数目可观的钱回家和亲人团聚,这是他们一年奔波在外最大的愿望。可就是这个简单愿望,竟然不能实现!
一位50来岁的河南籍农民工眼里布满血丝,愁眉苦脸地说:“一家老小都靠我这双手吃饭,辛苦大半年,一分钱也没拿到,回家可怎么交待呀?”
一位30余岁的湖北籍农民工愤愤不平地说:“三天了,也没见人出来说半句暖心话,有谁拿咱农民工当人看?”
一位年仅20岁的湖北男孩说:“一来就没发过工资,连每月100元的
零花钱也不给。家里都眼睁睁地等着用钱,想尽孝也没有能力。“男孩很健谈,他告诉记者,“爸爸妈妈双双生病,一家5口人仅有一亩多口粮田,盖房又欠下几万元外债,真没想到第一次出门打工就碰到这种事,我真是太失望了。”
记者又问另一位四川籍农民工:“你是否知道该向谁讨工资?”
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竟然条理清晰地回答:“大河有水小河才会有水,开发商拖欠建筑商的工程款,建筑商又拖欠各个包工头的工程款,包工头就没钱给我们发工资了。同样道理,我也没钱拿给老婆孩子,根子还是在开发商那里。我长这么大了,见到的乌鸦都是黑的,从没见过白色的乌鸦。”
虽然四川话大多很相象,但各地口音也是不同的。他说的话正是我的家乡口音,他刚一说完,我赶忙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我是槐树坪的杨海燕,请问你认识杨战强吗?”
中年男人看了看我,惊喜地说:“海燕,我是你小舅啊,你堂弟海鹰的舅舅,你不记得我了吗?”
面前这个是海鹰舅舅?我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年轻时的海鹰舅舅在我们那个镇也是个人物,整天穿着可以扫大街的喇叭裤、手上提着录音机,人送外号“假洋鬼子”。没想到,曾经的“假洋鬼子”怎么变成现在这副邋塌模样?但我没有心情追究,急切地问:“我二叔呢?”
小舅苦笑道:“自从你爸出事后,他胆子变得比鸡毛还小。我们这几天讨薪,他一直不敢来。不过他每天都会给我们做饭,等下回去你就能见到他了。”
我望着和小舅蹲在一圈的另外十几个民工,疑惑地问:“二婶说同来的有几十个人呢,怎么还剩你们十几个了?”
小舅说:“我们给这家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公司干了整整一年,但仅拿到三个月工资,另外的钱就再也不给了。公司不给工头钱,李忠没钱发给工人,于是就怂恿工人闯进镇政府讨薪,遭到不明来路的一伙人追打,有六七个人受了伤,李忠伤得最重,因为这边医药费太贵,只好回老家治疗。还有些人看讨不到钱,都去投亲戚朋友了,剩下这些是无路可走的。你二叔人老实,怕把你二婶吓出病来,一直没敢告诉家里。”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