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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转过身子,看到下面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在向矗立在杂草丛中的进退亭走去。埋伏在杂草丛中的同志没有发出危险信号,于是他提起长衫的下襟,快步走下了高岗。
照秦铮的指示,谷子是昨天夜里就藏到草丛里的。分手的时候,秦铮对谷子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是很重的,因为他是保护接头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时,谷子看到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中年男子进入了进退亭。根据秦铮的描述,谷子也认出正在走下高岗的那个人正是黄玉明。
谷子知道,关键时刻到来了。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托卡列夫手枪打开了保险。他的目光在进退亭的四周警惕地巡视着。三十岁左右、个子很高、瘦长脸、宽额头、戴金丝眼镜……这些特征已经被谷子深深烙在头脑里。大夫说过,这个人叫余悦石,是一个叛徒。一旦发现此人在进退亭出现,他要求谷子不惜一切也要杀掉他。
即使不能干掉他,枪声也会引起黄玉明的他们的注意,从而为撤离多赢得一点时间。
谷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他们各自掏出了怀表,能看到他们的双手是紧紧握在一起的,能看到他们交谈了几句就一起离开了进退亭。从远处的几处草丛里,分别站起来几个青年男子。
他们把手里的家伙插回腰间,匆匆赶了过去,护送两个接头者离开了这里。
谷子一直跟到河边,也没有看到余悦石的踪影。
这么说,大夫成功了。
那他也没有必要把那封需要交给黄玉明的信吞到肚子里去了。
黄玉明和特派员登上了停泊在河边的那艘只装了半船茭白的大木船。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
“怎么回事?”他回身问道。
一个手下指着登船踏板下面一个瘦弱的少年说:“这个孩子说要见你。”
“先让他上来。”黄玉明沉吟片刻说道。
“你认识我吗?”待谷子上了船,黄玉明开口问道。
“我没见过你,但我认识你。”
“有人让我带给你一封信,只能亲手交给你。”
黄玉明脸上微微有些变色,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才说:“进船舱吧。”
谷子刚进船舱,冷不防阿四一把就从他的腰间抽出了那把托卡列夫手枪。谷子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封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黄玉明。
老黄同志:
请允许我以同志的身份这样称呼你。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么说明接头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我想烈士们的在天英灵也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现在,我已经能够证明余悦石的叛徒身份了。你只需要派人侦察一下余悦石设置的联络点就会完全清楚的。余悦石一直没有离开上海,联络点是由日伪特务机关设立,如果已经有同志和那里发生了关系,请一定通知他们立即隐蔽起来。
现在让我从赵丰年的被捕说起吧……
目前,我已经身负重伤而且和你们也失去了联系,因此我已经无法实施第二次刺杀叛徒的任务了。考虑再三,我决定深入虎穴。我相信,鉴于我完全掌握了余悦石双重间谍的身份,他一定会杀我灭口的。而那时也就是他本人覆灭的时刻。我有把握取得这场斗争的最后胜利!但是,关于日伪情报机构设立秘密支队这一情况我希望能够引起你们足够的重视。
还有,送给你这封信的人叫谷子,是个孤儿。他在斗争中表现很好,希望你们能收留他。
最后,请代我向特派员问好,向所有的同志们问好。祝愿你们取得更大的胜利。
此致
敬礼!
秦铮
194×年×月×曰
黄玉明刚刚看完信,谷子撕开了衣襟,从里面取出来一卷小小的胶卷递给了他。
“这又是什么?”
“这是内线同志拍摄的藏在侦缉处档案科内余悦石的档案。”
黄玉明接过胶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就是谷子?”黄玉明忽然问道。
“是。”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
谷子指了指阿四手中的托卡列夫手枪。
“这是他发给你的?”
谷子点点头。
黄玉明要过手枪郑重地伸到了谷子面前:“我再补充一句,作为一个战士,要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自己的武器。”
“是!”谷子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但是他的胸膛却挺得直直的。
“怎么了?老黄。”特派员忽然问道。
“有一位,很好的同志……可能牺牲了。”
“这一时期你们这边损失不小吧?”
“是啊,为了这次接头,很多同志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我们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黄玉明点点头,他抑制住悲痛的情绪大声对阿四下达了命令:“起航吧。”
33。接头
这真是一个又漫长又寒冷的冬季。上海,这座地处江南临近大海的都市居然还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下最后一场雪的时候,徐耀祖的太太顺利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徐耀祖爱极了这个宝贝闺女。白天,他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帮忙照料着;下班回到家里,他除了热奶、洗尿布,就是换着花样逗弄女儿。小家伙一看到他,咯咯笑着就伸过双手来。连那婆子都说,这丫头见了爹比见了娘还亲。
除了和孩子在一起,徐耀祖的话越来越少了。徐太太还发现,他每天睡得都很少,常常一觉醒来,还看到他靠在床头发呆。他的烟抽得越来越凶,人也不知不觉的瘦了很多。
“也许是他升了职,操心的事情多了吧。”徐太太心中暗想。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有点怕他了。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性子。他变得不修边幅了,可举手投足却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稳和镇定;他的言语比以前更加温和了,可说出的每句话都是那样的不容抗拒。他每天都按时上班准点回家,完全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在熠熠闪光。他还是他吗?
徐耀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夜里,秦铮要他打一个电话。当他知道要打给的是谁和电话内容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你疯了吗?他说人家正愁找不到你,可你却主动往枪口上撞!
秦铮笑着说我没疯,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也不瞒你,也想让你对这个想法提提意见,毕竟你比我更了解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秦铮详细地演示了他的计划。徐耀祖越听越迷茫。直到最后,他才明白过味来。他从来就没想到过人的头脑还能迸发出这样的智慧。
“那你呢?岂不……岂不是会死掉的?”
秦铮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寻找一种解释的方式。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问,你觉得中国人能把日本人赶出去吗?徐耀祖也想了一会儿说这可不好说。秦铮说能!一定能。我坚信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还坚信,我是看不到这一天的,因为在这到来之前,我肯定是要死掉的……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帮帮我好吗?
徐耀祖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我想帮你们做事,可以吗?”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谈到了天明。
第二天,他又租了一辆汽车。晚上,他带着秦铮和谷子来到了离他家不远的一个诊所附近。该说的昨天夜里都说完了,秦铮只是笑着握了握他的手,就下了车,在谷子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进了诊所。
徐耀祖在附近找了一个电话亭,拨通了侦缉处的总机。在电话里他坚持要同寺尾机关长直接通话。
“喂,机关长吗?我是徐耀祖。刚才,我在我家附近的一个诊所里买药。我听出了一个人的声音,就是那天绑架我的人。”
“你听清了?真是他的声音?”
“不会错的。就是他一直在审问我,夺走我钥匙的也是他。这声音我是决不会听错的。这个人受了很重的伤。还好,刚才他只顾着回答医生的话却没有注意到我。”
“好好好,你干得非常好。我会奖赏你的。”
徐耀祖放下电话,驾着车一直驶到江边。他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黑暗中缓缓漂动着的点点船火失声痛哭。
果然不出秦铮所料,很快徐耀祖就被寺尾亲自召见了。
他不但被解除了审查,还被任命为档案科的科长。物证和档案听起来似乎都差不多,可是所经办的业务,就保密性和重要性来说是完全不可类比的。两个科长的待遇也大相径庭。
徐耀祖的薪金涨了近三成,配备了汽车;他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也终于有了一套包着牛皮的沙发。
上任几天之后,徐耀祖从容地进了档案室,从容地找到了余悦石的档案,并且从容地拍了照。他仍然在郊外的仓库里找到了谷子,并把胶卷交给了他。
秦铮走后,他开始订阅一份名叫“申报”的报纸。
每天,他都会浏览报纸上的某一个版块。秦铮说,他会把徐耀祖的情况写在一封信里,由谷子交给组织。
如果组织想启动你,会在那个版块上登载一条寻找唐炳生的启事。
每隔两个字,挑出一个字组成一个句子,就是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徐耀祖看到那则启事时已经是春天了。天气暖和了,徐太太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过来。
当天晚上,等孩子睡熟以后,徐耀祖说还是回去吧。大城市虽说繁华,可是非也多。还是乡下好,亲戚多,照应的也全面。
徐太太张了张嘴,却啥也没说出来,只是眼圈红了。
徐耀祖捏了捏妻子的手说,路又不远,有个空我就回去看你们娘俩。
看着渡轮渐渐远去,徐耀祖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惆怅和酸楚。他回到家里,一个人默默地吸了一会儿烟。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换了一件毫不引人注目的深色长衫出了门。
他坐着黄包车走了一半的路程就改为步行。
那天,秦铮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对他进行了简单的培训。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秦静讲得很细。
徐耀祖不笨,而且他完全按照秦铮的要求,一直在自我训练。
比如,他已经提前熟悉了这条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