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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脸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睡不着，脑子里总在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氏坐在床边，此时听我这样说，便笑了：“老妇嫁人那晚，跟娘娘是一样的情形，娘娘是心里欢喜，有所期待，怎么轻易睡得着？除非娘娘对明日没有什么期待，便可以呼呼睡去了。”
我干脆裹着被子坐起身来，李氏便将枕头垫到我身后。
她说的不无道理。
当初我嫁给祈珏的前一个夜晚，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一夜无梦地睡去了。到第二日成婚的早晨，还是小芷和喜婆将我从床上叫了起来。
“娘娘闭上眼睛，把明日当作一个普通的日子，慢慢的便会睡着了。册封礼上劳累，娘娘今夜不睡，明日哪里受得了？”李氏道：“要不……老妇便陪娘娘说会儿话，娘娘再睡？”
我道：“也好。”
李氏便和我闲聊了一会儿，我却越聊越没有睡意，最后一看房中水漏，已然是半宿过去了。
李氏告罪道：“都是老妇的不是，同娘娘耗了这么久……”
我赶忙道：“这哪里怪的了你，我现下便睡了，你也出去睡吧。”
李氏便拿了背后的枕头，扶我躺下来，替我将被子掖严实了，才到外间睡下。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了很久才慢慢有了睡意。
我睡的并不沉，模模糊糊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鸡鸣。
我双眼一睁，窗外也不知是日光还是雪光，隔着一层窗户纸将屋内照亮了。
小芷从外间进来，身后跟着李氏，还有一群面生的宫女婆子，各各穿着鲜亮，看着便一身喜气。
几人进了屋内，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打头的有些年岁的婆子道：“奴婢吴氏，负责替娘娘梳妆，那边刘氏替娘娘净面，这边田氏替娘娘装新。”
我从床上起来，面对这些人的行礼叩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免礼。”
接着，几个婆子里里外外忙活了起来。我几乎是被她们团团围住，当刘氏用细线一一绞去我脸上的绒毛时，我疼得直吸气，心想这皇后真不是什么好当的。
刘氏温声道：“娘娘忍着些，这女主净面呐有祛除污秽之意，今后一切平安顺遂。”
我吸了一口气，捂住疼的麻木的嘴唇，唏嘘道：“这皇后当真受罪。”
吴氏赶忙双手合十：“娘娘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小芷站在一旁吃吃的笑了起来。
第123章 心安是吾乡（）
我站在人推里斜她一眼，定住身子任婆子们摆弄，小芷收了笑意。
“还笑，改日你出嫁时，我也让人这般摆弄你。”我笑着威胁道。
小芷赶忙告饶：“娘娘，小芷知错，娘娘莫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说笑间，外间传来一个声音：“娘娘，女官说时辰快到了，问娘娘可好了？”
我一听，这可不是小钟子的声音么？
吴氏赶忙回道：“好了好了，只差戴上凤冠了！”
如此说着，赶忙招呼着屋子里的宫女捧来凤冠。
那凤冠金灿灿，底座上镶嵌着六颗东珠，饱满而富有光泽，衬得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吴氏小心翼翼地捧过凤冠，将那凤冠缓缓戴在我的头上。金色流苏垂下，凤冠下的视线朦朦胧胧。
吴氏道：“娘娘，可以启程了。”
小芷走了过来，一手扶住我的胳膊，领着我朝门外走去。
环佩叮当，头上流苏轻响。有人微微挑来垂帘，日光从门外照射进来，院外白雪皑皑，屋檐上停着两只鸟儿。
许久不见的太阳映在雪上，折射出五彩的光。
院落中，似乎站着一个人。
我凝眸而视，流苏之外站着的正是我的大哥。
小芷扶着我，走进早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落雪的庭院。
站定，大哥弯腰欲拜。
我赶忙托出他的手臂，出声制止道：“大哥，哪有大哥叩拜妹妹的道理。”
大哥垂头，伸手轻轻拿下我的手：“昨日兄妹，今日君臣，该要的礼数，不能缺的。”
我心中顿时有种莫名的伤感，却只能放下手来，看着大哥撩袍叩拜：“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子衿说，那个位置又高又险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的朋友，亲人，最后只能沦为君臣。
我弯腰扶起大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哥却道：“做皇后有做皇后的学问，不嫉不妒才是至理，大哥既替你高兴，也替你担忧。”
“大哥，为何要在今天这个日子，跟我说这些？”我的心有些闷闷的。
他在提醒我，顾子衿如今是皇帝，必定后宫三千，身为皇后的我，一定要……欣然处之么？
“今天跟你说这些，是不想让你被这暂时的欢欣蒙蔽了双眼。”他顿了一顿：“妹妹，大哥说过，大哥总不会害你。”
“大哥。”我心中不快，这并不是我想要听到的。今日是我和顾子衿成亲的日子，我终于能够嫁他为妻，可是我的大哥却告诉我，在将来的日子里得大度的看着他广纳美人？
“我信他。”我的语气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我信他，信他许我的诺言。信他说的，会是他唯一的妻。
他是皇帝如何？何人定的规矩皇帝便一定得三宫六院？
只要他对我的心意不变，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你这是痴傻。”大哥拂袖轻斥：“你见过历朝历代哪位皇帝独宠中宫，就算他想，满朝大臣想么？！”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戳我最脆弱最敏感的心房。
“妹妹，你知不知道他能封你为皇后，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一次，他能无视朝中大半朝臣的死谏，下一次，他能无视整个朝廷的以死相逼吗？！”
“什么……”我知道封我为后这件事，一定阻挠重重，却不想竟如此……
“大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的心里十分慌乱，如乱麻一般：“你若早点告诉我，这个皇后，我不会当。”
“皇令难为，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君臣。妹妹，即便你们是夫妻，他也是君，而你是臣。”
大哥的话久久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君，臣。
不，不，绝不！
我的手慢慢朝头上的凤冠摸去，大哥厉声道：“妹妹！你要做什么？！”
我的手一顿，抬起头来，隔着这一层流苏注视着他——我的大哥，也是那个让我谨记君臣之道的人。
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溢出，什么君臣之道？！
我不知道，我通通不知道！
我收回手，大哥似乎长长的舒了口气。
我心里好笑，大哥他一定认为我方才想要摔下这顶凤冠吧？！
在他心里，我这个妹妹一直都是矫蛮，任性，是那个被他和爹爹宠坏了的任性妄为的小姑娘。
“大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的仿佛不属于自己：“妹妹在此立下重誓，若他的后宫之中除了我还出现旁的人，我便削发出家，自断红尘。”
“你……”他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
“今日我同兄长的话，止于这院中，泯于院中众人之口，尔等可还明白？！”说着，我淡淡地打量着院中众人。
没有一个人说话，她们也没有一个人料到离府前我会同大哥发生口舌之争。
小芷率先道：“奴婢明白。”
紧接着众人才从方才的怔愣中回过神来，纷纷叩道：“奴婢（奴才）明白。”
大哥双目惊疑，痛心疾首道：“罢罢罢，你既执意而为，大哥还有什么理由阻你？大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便放心走，若终有一天……大哥助你！”
大哥终究是我的大哥。
我每走一步，他都替我设想好了前路。他是知道，前路有什么，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但每一次当我执意而为时，他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眼中溢出的泪花，破涕为笑：“大哥。”
大哥叹了一口气：“走吧，大哥看着你走。”
吴氏从地上站起身来，小芷引我走出府外。龙凤春恩车正停在府外，吉乐在这一瞬间奏响，女官高声道：“请皇后娘娘凤驾——”
我回头，大哥仍然站在庭院之中，一动不动地瞧着我。
我的心暖暖的，慢慢回过头去，由女官扶上马车，端在于马车之中。
马车轻晃，行走在通往宫中的路上。
我撩起凤冠流苏，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又长又深的宫巷一眼望不到尽头。
宫巷虽深，心安便是吾乡。
而顾子衿，就是我的心安。
第124章 以宝印为聘（）
刚到紫薇宫外，便听殿门口响起吉乐。年轻的女官高声宣唱：皇上皇后娘娘，移驾紫薇宫，迎——
没殿之中立即有司礼宫人高声附和：“皇上皇后娘娘，移驾紫薇宫，迎——”
按照规矩，龙凤春恩车到了紫薇宫外，我便该走下马车了。
马车外小芷轻声道：“娘娘，您该下了。”
我站起身来，环佩微微轻响，朝马车外挪行两步。
有宫人上前掀开车帘，我端直了肩膀，微微倾身。
一只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这只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食指间有一层薄薄的茧。
顾子衿常年握笔，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只手了。
我双眸微抬，面前的顾子衿一身暗红，头发以玉冠束起，如水的眸子里漾起微微笑意。
他不像个帝王，更像个清俊风雅误入这十丈软红的仙人。
我伸出手来，将纤纤十指交予他的掌中，他紧握住我的十指微微用力，我将重心都放在他的手臂上，身后裙摆逶迤，慢慢步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