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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她颔首,言辞中满是敬意:“你的所作所为,算不得背叛大夏天子!你只是忠心于南梁社稷,矢志不渝!身在夏宫而心系旧国。所以在朕看来,你毫无过错。”
吴盐眼含笑意,隐有泪光。
“所以”,我努力不让泪水从眼中坠落,“朕一统南北之后,必亲身带领姆姆棺椁,安葬于南梁故都石头城中。你的事迹,朕也会命人著于史册。”
我曾经很想就此将吴盐押解送归南梁,或者永远禁足下去。但这种想法生成的最初就被我断然否定,吴盐入未央宫二十余年,留意刺探情报,她的存在已构成对大夏的威胁。
听到我这最后一句话,吴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仿佛她已料到就是如此!
“这茶”她移目注视面前的素釉茶盏。
我点了下头:“茶里有毒。”
“呵”她无声地咧开嘴角,笑得再无牵挂。
“我刚刚说过,清茶冷饮,别有滋味。”吴盐再一次端起茶盏,移至唇畔,“还剩半盏茶,别浪费了。”
我看着她将余下冷茶一饮而尽,问道:“你可还有未尽之言?”
她站起身,柔声道:“十郎,姆姆终究是负疚于你,当年雨中相护,也全因这份歉疚。所以你还是忘了姆姆、擅自珍重吧。”
我仰头深深看她,哑声道:“好——”
她站起身,转身悠悠叹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二十年来,大梦一场!”
面向南梁国都石头城的方向,吴盐理衣下拜。
我袖手立于吴盐身后,冷眼看着她一丝不苟的行礼、叩拜。
终于,吴盐结束了最后一拜,当她正要起身之时,突然闷哼一声,身子不住抖动。
我知道,是毒发了!
我下意识迈步想去搀扶,但是我只迈出了半步,便硬生生止住。
我背转身,轻声叹息:“狐死首丘,不忘故土!”传闻狐狸将死,头必向着它出生的土丘,至死仍怀念故乡。
“呼狐”吴盐听见了我这一声狐死首丘,突然嘶声道,“小狐!”
我耳尖动了动,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过去蹲下,俯视倒在地上的吴盐:“你说小狐?”
吴盐费力抬起身,攥住我的手:“小狐当年没死!她被”
语声戛然而止。
我瞪大眼睛,伸手去探她鼻息,已是寂然灯灭。
第113章 小至()
我皱紧眉,望着月光下似熟睡的吴盐。
她还是那么美,眉如远黛、口若含丹,依旧是难过暖阳下的烟笼静湖。
身后,默然无声跪了六道黑影。
“主君”有人欲言又止。
我点点头,解下我正穿着的白狐裘,仔细披覆在吴盐全身,方才沉稳起身。
“内帑出银千两,盛殓吴盐,棺椁暂安厝于离宫甘泉宫内万年殿侧殿,遣人每日于椁前奠酒祭食。”
汤圆忙低声应诺,同汤饼轻手轻脚抬走吴盐。
我背转过身,缓步向剩下的四人走去,一袭白色直裾布袍在月光下,如银光闪动。
我音调平静:“遣人至长乐宫,禀告皇太后,宫中女官吴盐言辞触忤西宫及朕,依律当弃市,朕念及皇太后颜面,开恩赐死。”
其实母后说的没错,刻薄寡恩、狠心绝情,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我,再恰当不过!
我缓步行至鹿脯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阿姆刚刚指认你与她私下相交甚密”
一直低头垂眸神色哀伤的鹿脯闻言身子一颤,他慢慢抬起头,迎着我的视线,认真道:“奴才时常奉主君之命,给阿姆送去珍馐美味并赏玩之物。”
我点了下头:“所以,阿姆指认的另一个人,是朕。”
鹿脯顿时哭笑不得:“奴才还以为”他急急止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你以为,朕也疑心到你头上了?”我替他说出来,随即冷冽一笑,“朕若当真疑心于你,也就不会和你说了!”
鹿脯不知该如何答言,不过他也不必为此费心,因为下一刻,我直直倒下,不省人事。
翌日四更时分,馎饦将我唤醒。
“禀主君,该起来盥洗更衣了。司天台昨日一早就来禀奏,主君宜于今晨天明前三刻、出未央宫朱雀门。”
馎饦决口不提昨日之事。我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早已醒了多时。
太常寺进天子祭天所服的大裘冕,霜橙和香橘服侍我换上白纱青襟内衫,羔皮缘边、上绘日月星辰十二章纹饰的大衮服。
我瞥见霜橙眼圈泛红,而香橘脸上犹自带着泪痕。
“怎么了?”我冷声问道。
馎饦持冕冠、饼饵捧玄色袍带进于我前,替换下霜橙和香橘。
饼饵俯身替我束紧袍带:“霜橙阿姐想求主君”
馎饦突然轻嗽一声,于寂若无人的寝殿显得异常响亮,饼饵低下头,不敢再言声。
馎饦单膝跪下,双手将冠冕奉于我:“请主君着冕。”
我挡开他,转向退到一旁,犹自满面哀凄的霜橙和香橘,和缓道:“你们有话,可直接对朕说。”
香橘一拉霜橙,突然跪下:“主君,奴婢有话说!”霜橙迟疑一瞬,也忙跪下。
香橘叩头在地:“奴婢和阿姐入宫时,多得吴盐阿姆教导,如今阿姆大去,奴婢姊妹想至阿姆棺前祭拜一番,已尽哀思,还请主君允准!”
我一时无语,这些日事情繁杂,我又心绪不宁,竟忘了她们与吴盐之间的情分。
我静静地看向她们,深宫之中难见真情。霜橙和香橘明知此时我最不愿提及的人就是吴盐,却还是敢于向我道出这个请求。
一时之间,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负手立够多时,转身双手捧起冕冠亲自戴在头上:“你们去收拾收拾,再叫上山药和山楂,馎饦自会带你们往甘泉宫祭拜。朕回宫前,你们必须回来!”
言毕,我坐到席褥上,馎饦跪坐于我身后,用一支镶金的玉簪替我固定住冕冠。
我自铜镜中看向馎饦:“昨晚吴盐临去前曾说,小狐当年未死。”
馎饦眸中划过惊慌,转瞬归于平复,他低垂着眼帘并不看我:“主君相信么?”
我想了想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当年你不是也逃过追杀了么?”
“祖父对臣寄予厚望,故未及束发之年便入深山书院求学”他不知不觉改了称呼,“家遭变故之时,幸有祖父僚属冒死报信,陛下又及时遣人护佑,臣方幸免一死。”
我皱眉,良久放说道:“朕却有几分相信了吴盐的话。”
馎饦移到我侧前,替我系好帽带,他嘴角抽动,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出声问道:“若小妹还在,陛下会召小妹入宫为妃吗?”
“朕怎么舍得!”我颤声一笑,“朕会亲自为她挑选如意郎君,朕会送她阡陌土地、如云童仆,朕会让她的生活远离宫闱和权谋!似小狐这般的女子,就该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可惜这些东西,朕给不了。”
馎饦整理我衣领的手不住颤抖,良久,他方沉声道:“所以,请主君相信,秦稚狐早已不在人世!主君并非信了吴盐的话,而是主君宁远相信小妹未死!”
是这样的么?我狐疑地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或许,真是这样吧!吴盐这样说,只是想在我心里种下一个谜团,一旦我哪天失控去质问太皇太后,后果将不堪设想。
馎饦起身:“奴才启主君,都已收拾妥当,请主君起驾。”
我不复多言,站起身,裘冕轩邈、袍带曳地。
小至日当天,我身着大裘冕,登上描绘龙虎鸾凤的三重华盖天子玉辂车,天还未亮就出了朱雀门,沿朱雀大街一路迤逦南行,出启夏门直达南郊圜丘旁的斋宫,沐浴、更衣、熏香、斋戒,准备冬至日的祭天大典。
进入斋宫后,我的一举一动,无论是进膳还是就寝的时辰,都要依司天台占卜的吉时进行。否则这之后一年里帝国发生任何灾祸,太常寺都会以“天子不敬上天,至有此祸”将我痛骂一顿。
世人只道皇帝易做,其实是昏君易做,烽火戏诸侯,诗酒误政事——只要不怕身死于乱臣反贼之手,死后再担个永世骂名,恣意而为又有何不可?
可惜我没有做昏君的胆量!
因此午时刚过,我就被关进了斋宫的寝殿里。
斋宫的门要到明晨吉时开启,斯时从城内连夜赶来的文武公卿将跪候在门外,睡眼惺忪的等着我率领他们至圜丘,祭奠昊天上帝,及诸神位。
第114章 请罪()
当晚,我爬上斋宫房顶,北望长安。
城中坊市除去偶尔几星灯火,已大片沉入夜色,未央宫城却亮如白昼,可以想见此刻的熏风殿,定是流光溢彩。东邦西域的来使意气风发,准备于宴饮时高谈阔论。但他们绝难想到,他们今晚将见证一场惨烈的复仇序幕!
寒风呼啸刮过殿顶,我缩了缩肩——上来的匆忙,我忘了披上裘氅。
我随手抽出宝剑,踩遍琉璃瓦,于斋宫的房顶舞剑取暖。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冷夜里,太阿宝剑流光如秋水,银光挥洒在天上与地下,同如银似水的月光搅在一处、再难分识。
我抖动剑身,引得剑鸣如龙吟,与此同时,我听见利刃穿透身体、飞血溅射的声音,如同剑鸣的回声
“呼!”我猛惊,脚下一划,险些从绿色琉璃瓦倾斜而下的坡沿上掉落下去。
身后汤饼低声叫道:“主君当心!”
我面无表情还剑入鞘,不知是一通舞剑,抑或险些跌落下去的惊吓所致,身上一层薄汗。
我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坐下,随意挥了几下衣袖,周遭似漂浮着血的腥味。
汤饼小跑着过来,将鹤氅裘披在我身上:“奴才在斋宫里遍寻不到主君,汤圆听见头顶瓦片响动,就猜主君肯定是又爬上殿顶来了。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