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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稍欠身,容色和霁:“表哥。”
他略一点头,我们同时迈步,相向而行却又擦肩而过。
“你当真要杀麒儿?”擦肩而过的一瞬,刑岳止步问道。
第240章 吾弟()
我复又前行两步,与他背身而立,抿紧双唇:“你说呢?”
虽是反问,却足可显示我不容更改的意志。
刑岳冷笑道:“当日回雪楼中他为你闭门谢客,对我说要与知交莫逆把酒话旧。他视你为兄弟,冒死入东陵山抢马!——你可知,我险些怒火中烧、杀上山去?!”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幸好相对背立,刑岳无从觉察。
“可是表哥不忍杀死裴麒。”我点头笑了,这些天诸事纷繁扰攘,我竟忽略了刑岳和裴麒之间的血脉亲情。
我寒声道:“骨肉兄弟又如何?大将军与裴公子为表兄弟,总比朕与他血脉亲近。可若是要大将军为救表弟一命,舍弃你的兵权野心,大将军可愿意?”
身后寂然无声,我哂笑一声:“你若舍得,朕即刻下旨,特赦裴麒裴麟。”
我听见刑岳沉重叹息,不由好笑,于是后退两步,侧头逼视他的眼睛。
“朕知道就是如此,所以表哥不必装的那么正人君子!权力角逐,没有良善与邪恶之分,只有成王与败寇!”我抽抽嘴角,“表哥之心同于朕,表哥还是认清自己最好。”
刑岳垂眸沉默,半晌轻抬眼皮,神色自若:“皇上,臣只知道,这世上,帝王将相也好、黔首黎庶也罢,只论行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我闻听他这诛心之语,挂在嘴角的笑意陡然一僵,目欲喷火瞪视向他。
“臣刑岳告退”,他轻施一礼,扬长而去。
我迈步走进寝殿时,依旧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因忧思深重而染疾,因此病中不喜人声,寝殿里只有陈圆随侍,见我也只躬身为礼。
我走过去,随手把描有缠枝宝象花的灰鼠寝帐挑起一道缝,向里望去。刑太后干瘦衰弱的躺倒在寝榻上,稀疏白发如染霜蓬草搭在枕上。我看得心中一酸,忙放下帐帘。
自从刑崖凯旋、刑岳拜将,兄弟二人手足相残起,太皇太后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已大不如前。这个曾经令我敬如神明、也畏若蛇蝎的女人,如今也只是深宫中的一个衰老妇人。
我转身背对寝帐,跪坐在席褥上。四周浓重的安神香呛入鼻端,我忍不住掩袖低嗽。
“是虎头回来了么?”寝帐里随后传出太皇太后虚弱的问询声。
我声音低哑的应声,目光如炬瞪视向陈圆,陈圆迟疑着虽面有难色,可还是回道:“太后娘娘,是大将军回来了。”
寝帐中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便又重归寂然。
就在我以为太皇太后再度陷入昏睡中时,她突然问道:“你是何时猜透麒儿身世的,虎头?”我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幽幽道,“是老妇糊涂了,你原该知道,那时候你也身在宫中!”
我忍不住转头望向寝帐,心中疑窦丛生。
刑岳自幼被接近慈寿宫,直至及冠之年方出宫投军,这宫里有什么事是他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麒儿的身世,不就是裴大明与舞姬康娘之子,何必要去猜透呢?
“那时候你不过五六岁,石奴还未落生呢!先帝病重之时,皇后正在孕中,偏巧内侍省奏报舞姬康娘竟也害喜了”提及往事,刑太后依旧心有余悸,“康国与北胡的关联千丝万缕,北胡又一向同秦相亲厚,所以这孩子断不可留!”
许是过于激动,太皇太后猛地重重喘息,陈圆颤声道:“太后娘娘,您睡一会儿吧”
我缓缓低头盯着席褥前的波斯毯出神,这么说康娘在宫里就已然害喜?那么裴麒究竟是谁的骨血?!我掩住胸口的手指倏然收紧。
静默许久,太皇太后重又开口,闷浊苍老的声音在寝殿响起。
“老妇赐下麝香,康娘素来柔弱,为母却极是刚强!趁冯拂不备跑进紫宸宫求先帝庇佑母子。先帝惊怒交加而崩,老妇老妇只得把先帝早崩归咎于胡旋舞,在国中禁此舞,并赐死最得先帝宠信的四位舞姬。”
原来,这才是大夏禁舞胡旋的真正原因!
“可恨!”刑太后语气陡然转冷,“谁知康娘身在未央宫,却与外戚裴大明暗通款曲,私带康娘出宫!老妇虽有觉察,终因妇人之仁,不忍杀死亲孙!老妇更恨裴大明谎称麒儿降世不久即夭,老妇多年来为此心怀愧悔”
我悄然起身,负手而立,廿余年的皇家秘辛,竟就这般隔了一重寝帐,在我眼前揭开。
“虎头虽猜透了麒儿为天家骨血,可又能怎样?这宫里枉死的皇子还少么!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又如何?若降生不得其时其地,就注定要流离落魄,反不及投生在百姓人家!”
我点头,深以为然。
“你以为,石奴就算知道了麒儿是他亲弟,他就会手下留情?他连自己的皇子都舍得下手,何况亲弟!石奴他就是六亲不认!”
我继续点头,皇祖母知朕!可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郑重抬袖,对着寝帐一揖到地,谢过太皇太后当年的一点仁念、放麒儿生路。
难怪他甘冒九死一生,为我抢马东陵山;难怪回雪楼中再相逢,他极自然的变了称呼,唤我石兄;难怪他因秦相族灭旧案,至今满怀罪疚自投狱中!
我怅然若失走出寝殿,抬望眼漫天雨雪萧然而下,耳畔依稀响起那日他在狱中的醉酒高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可也!
你是宁死也不愿与我兄弟相认吗?麒儿吾弟!
崔丞相势如闪电,不过区区五日,御史台及裴府之案推鞠审结。
“臣启陛下,裴大明供认久有谋逆企图,现已畏罪自尽,依律当诛灭三族!
“裴府及庞庭柳宅抄出名册,皆因与裴大明政见不同,遭察院构陷,臣奉旨缉捕御史台察院及属员二十九人,俱是俯首认罪,臣以为当悉数弃市!
“裴大明长子裴麒,勾结流民祸乱御马厩;其次子裴麟横行市井为非作歹,依律当腰斩!”
我坐在御座之上,听着崔丞相高声宣读奏表内容,始终面如静湖。
第241章 刑场()
这已是延和二十二年的最末一月,而且眼看还剩三天,就到新正日。
滴水凝冰、呵气成霜,正是一年中最严寒的时节,也是大夏律明正典刑的时候。
“相国辛苦”,我稍稍颔首,冕上旒珠泠泠而响,“相国奏议,朕悉数照准。”
崔煊躬身行礼:“为君为社稷故,臣何敢言辛苦?裴氏及御史台人犯当于何时典刑,请陛下明旨定夺。”
此时天色黑如浓墨染就,太极门内外只闻香炉里松枝燃烧发出的“哔剥”声响。
我略作沉吟,三日后便是新正,依律正月断屠。而今太皇太后已是日薄西山,若有不虞恐是要大赦天下。为防夜长梦多,只有当机立断!
想到此我站起身,沉声宣谕:“年终月末、岁审既结,每年大辟也在此时。御史台犯官,连同人犯花去恶,明日于东市行刑,命大理寺卿监斩。”
“请陛下慎刑!”崔丞相率领文武百官依例叩拜。
待诸卿起身后,我继续道:“裴大明之子裴麒裴麟,本系簪缨子弟,却勾结流民、为非作歹,衮衮诸公不可不引以为戒。后日西市腰斩裴麒裴麟,命丞相及骠骑大将军监斩,朕也将亲率文武百官前去观刑。”
话音刚落,刑岳倏然抬眸,目光寒如冰针。
我只佯作未见,在朝臣的一片慎刑声中,我略整冕服重归御座——崔煊奏表上不便言明,可我和他都是心照不宣。刑武改嫁时为何要让裴麟改姓更名同入裴府,那是因为裴麟人虽纨绔,却极为得用,他一直是太尉府监视御史台的眼线,居中调节,所以裴麟必须处死!
“皇上恕罪,裴麒裴麟为臣表弟,请陛下准臣回避。”刑岳冷声推辞。
我闻言正中下怀,嘴上却说道:“大将军不能公而忘私,朕深感遗憾。不过兄弟之情朕不可夺,就请大将军苟顺私情罢!”
紫宸宫北阁前庭院,星无踪月不明。
我抱了一坛酒,醺醺然在廊下拥裘独坐,脚边的空酒坛横七竖八躺倒一地。
“主君,康国王递表称受裴麒公子挡剑之恩,请旨明日同往刑场,送公子上路。”馎饦快步走进院来,眼中不无忧色。
“准奏!”我不假思索道,“仇弟此刻该是正在太尉府做刑天的上宾吧?”
康礼上表请旨恩赦裴麒,未获允准后便在太极门外连跪三日,我依旧不准。在那之后他就被刑太尉迎入府中,款为上宾。
馎饦在我身前蹲下,皱眉道:“主君就这般相信康国王没有二心?他若是”
我摇头,示意他莫再说下去。
“朕与胡兄仇弟意气相投,酒都可以同饮到大醉酩酊了,还怕什么呢?”
我怅然望天,当日刑部狱外我只在他耳边三言两语,也不知他醉酒之下,能否听懂?明日虽是凶险,可为救麒儿,我也只有放胆一试。
我仰首喝酒,这才发下酒坛里涓滴不剩。
馎饦扫一眼地上的空酒坛,起身道:“奴才再去抱几坛酒来。”
“罢了”,我轻轻摇头,“去看看紫宸宫里还剩多少桑落酒和西域蒲桃酒,尽数搬出,他往常在西市酒家就常喝这两种酒。”
馎饦勉强笑道:“主君勿忧,桑落酒和蒲桃酒宫里还存了不少坛,奴才这就带人去清点搬出。”
“一身去国九千里,万死投荒二十年!此去关山难越,也不知这些酒,可够他沉醉一路?”
霜橙香橘自偏殿捧了衣袍出来,霜橙躬身道:“主君,这是明日要穿的袍服。”
霜橙犹可自持,可香橘却忍不住嘱咐:“主君,明日定要小心啊”
我淡然一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