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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回头去,她怔怔地看着凤起,良久后颤抖着出声,“小凤儿,你已经死了,对不对?”
身子一僵,凤起背对着她道,“对。”
一下子哽住,云七夜站在那里,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风声回荡在她和凤起之间。许久,凤起终是转过身来,苍白的面,青紫的唇,以及血染的衣襟,有一支光箭赫然钉在他的胸口上,是他承受着她最致命的创伤,是他做着最后的努力…
“呵。”那一刻,在泪流满面的女子面前,他蓦地扯唇而笑,十几年来鲜少笑的他啊。三年,地宫里漫长的相守,他在最后一刻,笑着问她,“师父,你说我死了以后… 会变成什么?会不会变成一林葵?”
双眼赤红,云七夜咬牙,唯有泪水以对。“你……”
“呵,不要哭。”指了指天空,男子墨色的眼瞳澄激,“天很蓝,雪也很好,不该哭的……师父,如你一样,我也是自愿的。三年前,我自愿入魔,不死不活之身。今日,我亦是自愿,因为累了。”
—— 累了。
“师父,不死不活,不若就此死去。”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他低头,“一举两得,其实…是最好的了… ”
那一刹,他只觉眼睛酸痛,不期然有晶莹的液体滑落而出,滴滴落在脚下的雪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师父,有些事情,刚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很难受,可时间长了就好了。你记得,要活下去,不要死,也不要孤单的活。去乾阳,找不找九殿下无所谓,只消我死后,你可以带着我的尸体回乾阳,将我葬在万佛寺的后山上。”
强迫自己听下去,云七夜目不转睛地看着凤起,终是发出低低的呜咽,她明白他的用心,他不过是想叫她回乾阳罢了。
“师父,再远的地方,也可以回得去的。不过,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呵,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师父,留下来的人是最痛苦的,可是我想 …还是留着你痛苦吧,容我自私一次,先睡去… 若有来生,一定…一定还是第一个遇见你呢……要好好活下去… 莫失莫忘。”双眼微阖,男子墨色的衣衫飘飞在漫天的大雪中,只觉有一股光华从这个躯体里四射而出,散在风中,而后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安静下去,有炽热的泪珠消逝在空气中,饶是冰凉的雪花也盖不过它的温度。
——小凤儿,你会陪我多久?
——我会陪师父你很久,和我的生命,一样久。
漫天的大雪中,云七夜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泪水被寒风冰冻,这么多年来,只觉今天的雪,下得格外悲凉。便是在那一日,她再也不会哭了…
…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一身的浴血和疲惫,她抱着死去的男子,默默地为他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污。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初遇,喧嚣的人群,他固执地站在角落里,漂亮的眼睛像幽深的湖,却不告诉你…他的寂寞。
“小凤儿,你失信了呢…”
111 我回来了
终于,
只剩下她自己了……
雪地里,女子静静地看着满目的灰烬残垣,不期然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不刻便融化成了水渍,只觉冰凉。
血瞳微眨,她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坛子,里面装着男子的骨灰。看着它,她不由有些忧惚,她以前听人说过,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所以,它从生下来只能不停地飞,不停的飞,累了就睡在云里。终其一生,它们只有一次下地的机会,那便是它们死亡的时候。大抵,它们终是累了。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小凤儿,好好睡一觉吧。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一直活到…
该死的那天为止。若真有来生的话,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换我来寻你,换我… 第一个遇见你。”如梦般的呓语,女子的眼睑微垂,饶是她身上的红衣如何的鲜艳,却也不敌那漫天的大雪,顷刻便被融进了这片脆弱的白色中。
——有时候,活着需要比死亡更大的勇气。
肩上传来锥心的痛楚,她咬牙忍着,旋即循着记忆里的路途朝山下走去。凹凸不平的雪道上,她的步履有些踉跄,却又不曾有片刻的停歇,那一身沾染了鲜血的红衣在山风中飒飒飞扬,宛若一只浴火重生的凤。
那一日,她走了那样远,远到山巅上的沧澜消逝成透明的稀薄,远到地面上可以看到鲜艳的芳草野花。半山腰上,她蓦地停在了脚步,疲倦至极的喘息,两肩上的伤口早已不知何时迸裂,止不住那些腥热的血液渗出。有些错愣地看着眼前的草地,她良久回不过神来,只知这里原本该是条河流的。
缘何如此?
难不成是她记错了路了?
地宫三年,之前的两年……加起来便是五年。蓦地明白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沧澜的路径已经变了!
……
几近亥时,暗夜宛若激墨般笼罩着中原大地,零散的点缀着几颗星子。
高耸入云的山涧,月光被山峰遮掩了去,徒留一片黑魅。行在其间,偶尔可以听见道旁的林子里传出几声鸣叫,在寂静的夜里刺耳极了。不远处,几只猫头鹰静静地蹲守在树干上,其中一只蓦地飞身朝地面掠去,但闻草丛里传来阵阵老鼠的哀鸣声,送被初夏的晚上吹传了好远。
山道的拐角处,女人略有些埋怨的声音响起,“哎,都怪你,非要留在老郭家吃饭,这下可好了,这么晚才回来。”
“你看你,我们兄弟俩难得见一面,多喝几杯无可厚非嘛。”嘴上这么说,男人也觉有些理亏,旋即又朝女人讨好地笑,“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明儿我给你去老王家的店铺里打一副银耳环,当做我给你的赔罪礼,你说好不好?”
“好什么好?咱爹的病还没好利索呢,这钱能省则省,我可不要那闹心的银耳环。”话音刚落,那只明亮的灯笼率先插过了山角,然后便是年逾五十的牛氏夫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质朴善良。
有些害怕地看着黑乎乎的林子,牛大婶不由握紧了丈夫的手,“当家的,我听人说山里的妖怪最爱在夜里的时候出来了,然后就藏在树林里,把过路的人全都抓回去抽筋扒皮,一口一口地…”
不由放声大笑,牛大叔不以为意,“这些都是骗人的,你也信?再说了,咱平日不做亏心事。那些妖怪真要抓人来吃,也应该先抓那些大奸大恶的坏人才是。”
“说的也是。”神色稍稍轻松,牛大婶还没走几步,蓦地又紧张起来,“当家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嘿,不就是你在这里疑神疑鬼的声音么?”
“不是啊!你仔细听听,好像有人的脚步声!”
“哪有?这山道上只有咱们两个人嘛。”
眼见丈夫不信,牛大婶气的拧了拧他的胳膊,“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好好听听!”
“我听就是了,你先放开我的胳膊。”疼的五官扭曲,男人妥协地侧耳听了听,不期然一阵“哒、哒 —— ”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委实惊了他一跳!居然还有别的人走在这条山道上,该不会是山贼歹徒吧?
伸手将妻子护在了身后,他壮着胆子挑灯环顾周遭,不期然前方有抹人影出现,踉跄着朝他们这边走来。吞了口唾沫,他大声问道,“谁,谁啊!”
“咳咳!”
掩嘴咳着,那抹人影缓缓出现在了盈盈的灯光下。略有些凌乱的发下,但见女子的脸竟是比纸还要白,难掩不尽的疲倦,而那双眼睛却是红色的。
她的双肩似是受了很重的伤,却仍旧死死地楼着怀里的坛子,一双腿因为漫长的跪涉而肿胀不堪。
两相对视,牛氏夫妇几乎忘记了恐惧,他们久久地看着女子,不晓得她为何成了如此模样,她的气息几乎轻微到叫人听不到的地步,要不是看到她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他们真要以为她是只夜游的山鬼了。
“当家的,怎么办?”压低了声音,牛大婶有些不忍心看了。
“我也不知道啊。”亦是无法,男人又看了一眼云七夜,但见她的血瞳盈亮,旋即猜测道,“姑…姑娘,你是番邦人吧?那个……你是不是遇到歹人了?要不要我们帮你报官啊?我们…
眼见他问不到重点,牛大婶有些急了,径自打断了他的话,“姑娘,你是被谁欺负了?你不疼吗?”
摇头,云七夜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坛子,强忍着痛楚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离苍流可近?”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喏,这里是庆历,离苍流的边境还要十几日的马程呢!”
庆历?不禁一怔,云七夜旋即猜测了出来,“皇上可是阴氏?”
“是啊,就是前朝的阴少将。”
果然是他。眼睑微垂,云七夜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姑娘,你家在哪里啊?我看你伤得很重,我们夫妇二人先送你去看大夫吧,你……诶,姑娘!……” 眼见云七夜的身子踉跄欲倒,牛大婶慌得上前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你醒醒啊,姑娘!”
委实说不话来,云七夜只觉自己的气息混乱,眼皮亦是越发的沉重,那股强自撑着的意识终是再碰到牛氏夫妇后轰然崩塌。昏迷之前,她的声音轻微极了,却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我要去… 咳!去…乾阳。”
—— 那一刻,她的眼神怔伸,茫然,还有最后的决绝。
……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川。”
“姑娘你也姓花啊?那可巧了,和这些日子来照顾你的大夫是一样的姓氏呢。”
“呵,我随我娘的姓。”
“那“川”字呢?”
“取自“忘川”。”
仲夏的时候,庆历的一处小镇上焕发着生机,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绿色盎然中,很多东西就像白雪一样,随着季节的更替消饵于无形。
“川儿!”
“嗯?”正在屋里喝着汤药,紫衣女子闻声扭头,那样馥郁的容颜,恰似那开到了极盛的花盏,却又透着一股清冷苍然。那炼狱般的惨痛后,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初始时的大喜大悲,平静地如同一泓秋水。
饶是离别,时光仍然静静的流动着,任他们在人海中随波逐流,可她还得继续走下去,只不过,偶尔需要,抬头看看星星。
“牛大婶,有事吗?。
有些焦急,牛大婶冲云七夜招手,“川儿,亲家母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