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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重伤未愈、强行奔劳,什么伤口太深、心肺受损可是她通通听不到了,她看着那些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在自己眼前走马灯一样经过,人人面色沉重,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深海里无声吐着气泡的鱼。
她在想,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进去为他治病?他的身体那么好,抡得动八十斤的大刀,舞得起上百斤的精铁长枪,只是受了点伤、流了点血,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为什么还躺在那里,还不起身呢?长公主的文聘已经过了,明日燕皇就要离去了,他是怀宋的重臣,怎能不去相送呢?
她自动忽略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固执地跑到他身边,轻轻地推着他的手臂,就如以往很多年一样,在他耳边很认真地轻唤:“王爷,起来吧,王爷,你起来吧”
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眉心紧锁着,好像在睡梦中也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他手臂冰凉,像是盛夏里用来消暑的冰块。她终于越来越害怕了,却仍旧不敢用力,还是就那么轻轻地推着他的手臂,一遍一遍地喊:“王爷,你起来呀,王爷,你起来吧”
周围渐渐有了哭声,一些随侍的丫鬟拿出手绢在偷偷抹眼泪。她却突然就生气了,转过身去,将她们全都赶走。
外面的雨那么大,门一开,风卷着冰凉的雨丝吹进来,打在她薄薄的衣衫上,一下子就被吹透了。
有太医走上前来,轻声地说:“王妃,王爷不成了,您要节哀。”
她这一生,一直是个贤良恭顺的女子,在家中孝顺父母,顺从兄长姐姐,出嫁以夫为天,从不敢有一点半点的任性胡闹。可是那一刻,她突然间那么愤怒,一巴掌打在了那名正三品的太医脸上,怒声道:“你胡说!”
然而年迈的太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那么平静,却又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而她,在这样的目光中彻底崩溃了,脚下一软,陷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玄墨也已经醒了,他的门生旧部全站在院子里,一拨一拨进房去听他说话。见她抱着孩子来了,那些人都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就站在房前的那株桃树下,静静地望着闪烁着烛光的窗子,一如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的她还年少,乖乖地跟在父亲身后,身旁还有一众兄长姐妹,还有一众豪门大户的显贵子弟、千金小姐,她穿着不起眼的白缎裙子,在一片绫罗锦绣中,像是一只没毛的大雁。他则站在回廊上,眉目英挺,俊朗不凡,笑起来那般温和,好似早春和煦的风。
下人跟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永儿还小,白白胖胖的,缩在她的怀里,不时打一个哈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那些人似乎说了很久,因为她是玄墨的妻子,也无人避讳她。她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地议论,所说的话题大多是长公主和亲之后,他们这些怀宋旧臣要如何维系怀宋一国,如何摆正自己在新朝的地位,如何不和燕国百官冲突,如何一点点融入燕国朝廷,成为公主的臂助。还有玄墨的亲信,说是拿了玄墨的书信,要交给燕皇陛下。
终于,人群一点点地散去,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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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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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样靠坐在床上,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长衫,见了她,仍旧和以往一样,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对着自己身侧的椅子一指,示意道:“坐。无弹窗。”
她愣愣地坐下来,双眼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不敢哭,只是一味地咬着嘴唇,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玉树,以后,就要辛苦你了。”他看着她,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语速很慢,却很清晰。小几的托盘上,放着两支老参,已经没了大半。他微微喘了口气,爱怜地看了一眼永儿,轻声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玉树太害怕了,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她突然大胆地抓住她丈夫的手臂,就那么傻傻地说:“王爷,不行啊,不能这样。”
玄墨一笑,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已经瘦得脱了相。
“王爷,不能这样。”这个单纯的女人,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摇着头,死死抓着自己丈夫的手腕,一遍遍地说,“不能,不能这样。”
夜风一点一点推开了窗子,清冷的烛火几次险些被风吹灭,外面的气息那样冷,从北面吹来,隐隐带着秋菊的清香。
她依稀间记起年少时和姐姐们玩笑嬉闹,几个姐妹在一起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婿。有人说要诗文冠绝的状元郎,有人说要武艺超凡的大将军,还有人说要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唯有她,想了许久许久,最后被姐姐们逼得无奈了,才吞吞吐吐地说:“只要,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她一直是如此卑微的一个人,就连亲姐姐都嫌弃她没有大志,可是那又怎么样,最起码,她不会贪心不足,不会郁郁寡欢,不会怨天尤人。她的愿望简单,却也容易实现,她生活单调,却更加平和开心。
可是此刻,她突然连这最后的一点都不想要了。
她抓着玄墨的手,颤抖着说:“王爷,老王爷不在了,你休了我吧。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王爷心里有别人。我现在什么也不要了,只要王爷活着,只要你活着,你休了我也没关系。”
那一刻,所有的风雨似乎突然止息了,百战而归的将军愣在了这个简单女人充满执着的眼神中。一丝酸楚从心底生出,多年的固执和坚持在这一刻化成了飞灰,岁月如同一条汹涌的长河,将他那么多年的执念通通淹没了,愧疚的海洋覆盖上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凝成了一声叹息。
成亲多年,他终于第一次伸手拥住了他的妻子,抱歉地轻叹:“玉树,我辜负你了。”
玉树靠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一时间就那么愣住了。
那么多的隐忍,那么多的自控,那么多的自我安慰,那么多的自欺欺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足够贤良的,一直以为自己是极守妇德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不难过不伤心的。
可是,一切的一切,却终究在这样一句简单的话里,在这样简单的一个拥抱里,完全崩溃坍塌。
原来不是没有委屈,原来不是没有失望,原来不是没有奢求和幻想。
只是,她一直将这一切那么深那么深地压了下去。
她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这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玉树靠在自己丈夫的怀里痛哭。
说了那句话之后,玄墨就去世了,走得安详平静,犹如一幅水墨。
第二日,得知玄王爷去世的消息之后,原本已经准备出城的燕皇却临时改道,直奔玄王府。年轻冷峻的帝王一身黑袍,站在玄墨的灵前许久许久,周围所有前来吊祭的人都被吓得不敢作声,唯有他,像是一尊石像,久久没有离去。
那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册封,一连串的殊荣。可是,终究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此心已死,任世间姹紫嫣红,落在她的眼里,终究是一片茫茫白地。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地走着,穿过了繁华的街市,走过了热闹的人群,出了真煌的城门,向着东南方行进。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青山披雪,荒草摇曳,天空灰蒙蒙的,偶尔飞过一只离群的大雁,发出悲伤的哀鸣,静静地掠过上空。
永儿靠在玉树的怀里,昏昏欲睡,马车里暖融融的,棉布帘子很厚,挡去了外面的寒气。玉树抱着孩子,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嘴里不自觉地哼唱着儿时听过的童谣,时间走得很慢,脚下的这条路却格外漫长。
“王妃,前面有茶水铺子,要下来歇歇脚吗?”姜吴带着玄王府的护卫跟在马车旁,穿着一身低调的灰貂皮袄,一边搓着手,一边凑过来问道。
帘子微微一动,冷风扑面而来,玉树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天,说道:“还是快点赶路吧,我看这天好像是要下雪,别被阻在路上。”
“是。”姜吴答应一声,随即说道,“红川这个地方就是冷,若是我们怀宋,这个时候荷花还没谢呢。”
“母妃?”永儿揉了揉眼睛,脸蛋红红的,被风一吹,也精神了些,皱着小鼻子问道,“到了吗?”
玉树向外看了一眼,然后点头道:“就快到了。”
玉树这一生,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生平第一次离家,就是从怀宋来到真煌,一路万里,跟随着数以万计的怀宋皇室贵族,离乡背井,来到这片寒冷而陌生的土地。
当时的情景,说得好听一点是怀宋顺应天命,归顺大燕,成为大燕附属诸侯。然而谁都知道,怀宋纳兰氏一族除了长公主纳兰红叶,就只剩下先皇留下的几个女儿和一个垂死的小皇帝,香火根本无以为继。这个所谓的诸侯,也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等到长公主百年之后,怀宋终究还是免不了被冠以“燕”姓。
然而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许已经是好的了,当年三国之中,怀宋的国土面积是最小的,甚至还不到大夏的十分之一。尽管靠近海岸,商业发达,却缺少铁矿、战马等必要的军事装备,武力向来在三国中居于末流。因为有卞唐和大夏互相制衡,怀宋才得以在夹缝中屹立百年不倒,一旦大夏或卞唐政权崩溃,胜利者首先要做的就是拿怀宋开刀。
当年的乱世,怀宋内部政权不稳,卞唐国土一分为二,国家机构崩溃,大夏四分五裂,内战不休,燕北铁骑出关,横扫中原。怀宋一无维持三国鼎立局面的能力,二无趁机占领他国领土的军队,三无稳定的本土政权,当时的情况下,除了依附燕北,基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而事实也证明,长公主的策略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