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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的寝殿突然有一丝丝冷,从玉树的手指攀起,沿着手臂往上爬。她姿势僵硬地接过锦盒,轻咬着下唇,恭敬地低头谢道:“臣妾代亡夫谢过皇后赏赐。”
纳兰红叶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然有侍女从外面跑进来,附在文媛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文媛的表情顿时一滞,转头去看纳兰红叶。
玉树立刻起身告退,纳兰红叶见了,也没有挽留。
殿外阳光普照,玉树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使劲攥住一角衣衫,似乎这样,就能将有些念头活活掐死一样。
突然,只见一群太监慌慌张张向西边跑去。玉树转移注意力,随口问自己的贴身侍女:“出了什么事?那些人在干吗?”
小丫鬟久在皇宫出入,倒是十分机灵,过去打听了两句,回来也是一脸慌张,说道:“王妃,是西冷宫的袁美人悬梁自尽了。”
“袁美人?”玉树一愣,诧异地问道。
小丫鬟舔了下嘴唇,说道:“就是以前的楚妃娘娘。”
“袁世兰?”这下轮到玉树震惊了。
楚妃娘娘,原名袁世兰,大燕立国以来这后宫之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宠妃。
她本是后宫之中一名小小浣衣女,一次犯错,被投入暴房受刑,可是谁知这名小小的宫女竟然会一些粗浅的武艺,半夜打伤了看押的嬷嬷,逃出了暴房。逃跑时慌不择路,冲撞了刚刚由上书房回宫的皇帝车驾。她身中一箭,走投无路下,一头撞在楚岚殿的宫门上,宁死也不肯束手就擒。
好在随后被救治过来,皇上喜爱她的气节,将她由一个小小的奴婢册封为五品贵人,对她极尽宠爱。半年内,袁世兰独占君王爱宠,一路扶摇直上,最终被封为楚淑妃,纵然引起了朝堂的诸般不满和微词,但是皇帝始终没有动摇。
然而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楚岚殿中的一场风波,宠冠后宫的楚妃娘娘突然遭到贬斥,三天之内,由正二品淑妃之位,接连四次被贬,成了一名小小的从七品美人,独居西冷宫。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人说,楚妃娘娘和皇上发生口角,气急之下自毁容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自然惹得龙颜大怒,遭到贬斥。
宫人们谈起此事,自然是冷嘲热讽。一来这袁世兰得宠之时心气极高,对于宫中其他妃嫔不予理睬。二来自古以来女子皆是以色侍君,她竟蠢到自毁容貌,自然得不到他人的半分同情。
“王妃?王妃?”小丫鬟有些害怕,连着叫了几声。
玉树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马上出宫。”
出了二门,马车辘辘而行。极远处乌鸦飞过,撩起一地的冷风,几根黑色羽毛落下,飘飘摇摇,渐渐落入这座寂寞的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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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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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红叶听到袁世兰自尽的消息后沉默了许久。风云阅读网。文媛带着下人们缓缓退了下去,留下一室清亮安静的午后阳光。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凌厉如冰雪的女子,那时的她头上包着层层纱布,即便看不到伤口,但还是可以透过那丝丝血迹想象出里面是一张怎样惨烈的面容。
她平静地望着纳兰红叶,以十分清淡的声音说:“即便不是我,也绝不会是你。”
纳兰淡漠地笑,其实以她的身份,是不该去见一个被废黜的冷宫废妃的,可她还是来了。所以此刻,面对着她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她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问出了一直在心底隐藏着的一句话:“即便不是你,你也不必如此,难道不知道这阖宫上下都在盼着你有这么一天吗?”
“谁有时间去和她们钩心斗角?”袁世兰冷冷一笑,嘴角的刀痕露出来,看起来诡异可怕,“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守着一个无心于我的男人。”
纳兰红叶继续问道:“那你对皇上呢?也是无心吗?”
袁世兰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她恶狠狠地转过头去,压低了嗓子,负气地说:“不是我的,我才不要。”
东南殿的辉煌灯火中,纳兰红叶一身锦缎华服,靠在椅背上,默默轻笑。
真的不要吗?一样无心吗?如果真如嘴上所说,又怎会为了一个不在乎的人而自残毁容?又怎会在无止境的寂寞中自怨自艾,进而决绝赴死?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到底还是天真任性,才可以这般草率,才可以这般随性,才可以丝毫不去考虑,如果自己不负责任地自尽而死,父母亲族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个后宫,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可以让人发疯,可以让人发狂,可以让一个妙龄少女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毫无顾虑地说死就死。
她以为她的自尽可以让那人自责愧疚,可以让那人永远记住她,却不知在这座巨大的宫廷之中,她的生死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烟火,除了成为宫妃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再不会引起任何涟漪。
这个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枉死的冤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谁还会记得当初有一名宠极一时的楚妃娘娘?
“真是愚蠢啊!”纳兰红叶轻叹,得享这样一个封号,本可一生荣华,再加上那酷似的面容和性子,便是一生专宠也不难。只可惜,偏偏没有那样的脑子和心胸。
“娘娘?”文媛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小声叫道。
纳兰红叶随意招手,唤她进来,接过汤药一勺一勺往嘴里送。那么苦的药,她却好似喝汤一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文媛在一旁看着,托盘上还放着盛放冰糖的小碗,她几次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传我的懿旨,袁美人淑德宽厚,恭顺良善,如今死于恶疾,赐封为六品惠人,葬西妃陵,赏母族千金,加封她的兄长官衔,着户部酌情办理吧。”
文媛微微一愣,不解地向纳兰看去。是的,长公主是有议政的权力,也有怀宋地区四品以下地方官的任命权。可是自从她病了之后,已经放权两年有余,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罪妃,值得吗?
纳兰红叶却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只是继续说道:“皇上最近朝政操劳,袁美人去世的消息,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传令各宫,管好自己的嘴巴。”
文媛连忙点头应是。
大殿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刚才的一番话,似乎让纳兰红叶颇为辛苦。她躺下去,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微微皱起眉头。
即便是怒极贬斥,也总还是有情分在吧。那样的专宠、那样的溺爱,总不会没有一丝用心,而只要有一丝用心,一旦知道她悬梁自尽的消息,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伤怀。如今西北边境不宁,朝野上党争不断,他身边,已经有足够多让他忧心的俗事了。
喝了药,她格外嗜睡,迷迷糊糊地想,西冷宫的废妃,终身不得见君颜。三年两年,也许他就会忘记了,就算他日想起,对一个“因病去世”的女子,心境上也不会太过不堪。
烛火噼啪,又是一个冷寂的深夜。东南殿的懿旨传到了各宫,各宫的主子们很快就领悟到了皇后的心思,即便有人对皇后善待袁世兰亲族感到气愤,却也无人胆敢说什么。前几天程妃亲自登门道歉,随后就一头扎进佛堂的举动,还是让她们明白:皇后圣眷仍在,大权仍掌,不可小视。
后宫,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一波幽湖,风浪平和,看不到半丝波涛。歌舞夜夜悠扬婉转,管乐日日悬梁绕耳,其乐融融的外衣之下,所有的谋算推拿都被一场冬雪悄悄覆盖。宫廷这样大,俗事这样多,那个心如冰雪眼若寒锋的女子,终究还是如一朵凋零的残花,就那么轻飘飘地落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活着,永远比死更需要勇气。”
纳兰红叶的笑容总是极清淡的,她望着窗外渐渐明媚的天光,依稀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玄青色的影子。他站在暗影里,默默地望着自己,腰间的长剑古朴而凝重,嗜血的锋芒收敛在那一方小小的铁鞘之中。
他就那么站着,头顶是漆黑的帷幔,像是死亡的蝴蝶,就那么狰狞地招展着。
那一天,是父皇下葬的日子,他就站在悲伤痛哭的公主身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是”
窗外突然起风了,昨夜下了一层清雪,到此刻还没有停。风一起,天上地上的雪花一起飞舞,徘徊游弋,犹如深海的白鱼。
“你为何突然就失了勇气呢?”
玉树记得玄墨去世的那一天下着大雨,雨水那样急,像是倾泻的山洪。从太医院赶来的大夫们全被淋湿了衣裳,额头脸颊上全是雨水,像是一只只刚从河里钻出来的鸭子。
明明早上还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她还带着下人们搬出他的书在院子里晾哂,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六月的湖水。
可是傍晚的时候,东南海军衙门的士兵们却突然护着一辆马车进了京城,一路冲进了玄王府的大门。
他脸色苍白地从车上被人扶下来,然后就进了书房,片刻之后,换好了一身朝服,就要强行进宫。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就颓然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身上涌出,无处不是,像是一条条蜿蜒的溪水。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边,害怕得直哭,一旁的家丁们手忙脚乱地冲上来,将他抬进屋去,然后疾奔出去找大夫。
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的。
接连七日,没有停歇。
百姓们都说,那是老天在为玄王爷落泪,恭送一代忠良。
太医们一拨接一拨地进去,又一拨接一拨灰头土脸地出来,他们在她的耳边不断地说着什么。什么伤势太重、失血太多,什么连日征战、身体虚弱,什么重伤未愈、强行奔劳,什么伤口太深、心肺受损可是她通通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