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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维必须要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这位殿下,但他今晚有几次险些走神——忍不住悄悄看向对面的魔法师,想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晚餐到惯常的就寝时刻间隔并不长,因为大多数魔法师会选择用冥想来度过小半个夜晚,拜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所赐,林维的睡眠时间总是比在帝都时要长一些。
好像是要弥补上辈子那些总是浮于表面的浅眠一样,他喜欢沉沉睡着——度过一个没有任何思虑打扰的夜晚,醒来时感觉放松又舒适。
林维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断谕的床边,略垂着自己的眼眸,这情景跟昨夜类似,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清醒——他想找一个合适的环境来谈话,不能是对坐着的,那样过于针锋相对。
“我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他道:“可以在这里说吗?”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遭到拒绝,这让林维略微安心了一些。
他擅长得寸进尺——于是顺理成章地再次把自己裹进了断谕的被子里。
“那封信你看到的,”他整理着自己的语言,有些断断续续:“我是确实是那样想的,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魔法师看着他此时的模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驯乖巧。
“为什么?”断谕的回应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句,语调淡淡。
“我们是敌对的,我希望有一天能亲手把格雷戈里送进墓地,这次不能,那就下次,”林维直视着断谕的眼睛:“他的弟弟会加冕为帝,我的家族会拥有荣耀与前途,或者假如我是个心中装满善良与正义的人——大陆会免于一场惨剧。”
“到那时候,我愿意为他书写墓志铭,”林维短促地笑了一下,声音逐渐变低,直至难以听清:“我那坐在白骨与烈火熔铸的王座上的陛下。”
“杀害同胞之人,永受执律人追杀,不至以命相抵,灵魂不得安息。”
这是铁律第一条,被魔法师用清寒嗓音说出。
“是的所以,”林维的眼神中有些东西是软的,但更多的却是某种与灰心类似的色彩,他声音很低,继续道:“你要审判我吗?”
“我无权审判。”
魔法师的下一句话,让林维微微睁大了眼。
“我不知道大陆上的规则,”魔法师缓缓道:“但如果这样做能使你得到自由和解脱,我希望你成功。”
他有些怔然,与断谕暗金色的眼瞳相对,魔晶石的光芒温柔,不算明亮,使得那双平日里看不出波澜的眼瞳显出些许柔和来。
“得到自由和解脱,”他略垂下眼睫,掩盖住过于激烈的情绪,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喜欢魔法世界的生活,但偶尔心事重重,尤其是在他出现之后。”
林维深吸一口气,他忽然感觉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中释放开来,带来酸涨的痛感和快意,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去的血肉,苔藓丛生的潮湿角落照进灼热的日光,陈旧的疤痕拨开后现出深埋的暗疮。
这是他最初的、最想要的、却被有意或无意遗忘的。
他想要杀死格雷戈里,迫切想要了结他,用最快最干脆的手段,为了家族的前途,为了避免战火。
但是,不是这样的他对格雷戈里有种偏执的恨意,这恨意不是因为悲悯战火中死去的人们,甚至不是因为帝都中死去的父母,而是因为日日夜夜加诸身上的束缚和死气沉沉的命运。
他是被秘密掩盖的魔法师,是帝都声色繁华里藏着的一个黑影,厌倦而迷茫,除了魔法师军团无处可去,除了为格雷戈里效忠无事可做——而野心勃勃又长于猜忌的陛下并不会给出相应的信任。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些厌倦、迷茫、不甘挣扎缠绕汇聚成隐隐约约的厌恨,最后在面对格雷戈里时变得强烈而具体。
断谕这句轻轻落下的话语,倏然拨开了浓稠的白雾,让他看见了迷雾掩映下连自己都没有直面过的内心。
这心思在二十多天前与伯兰见面时初现端倪,在今天这一刻彻底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要的,不外是自由与解脱而已,家族、大陆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目的与最终目的所附带的结果。
“我以为你一向情绪淡薄,不在意这些,”林维静默了许久,开口对断谕道:“今天才发觉你了解我比我想象的要深,甚至比我自己所了解的要深。”
“我们在一起生活,”魔法师思索了一会儿,对他道:“而你没有掩饰过这些。”
“我以为你看不出来,”林维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看来我低估了你的敏锐。”
他忽然轻快了起来,格雷戈里的存在带来的沉重也不再那么使人困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摆在眼前,即将接近而甜美诱人。
——就像死沼的殿堂里意识昏沉间听到的许诺那样诱人。
林维看着断谕,目光不愿移开——这是一张会被时光和记忆久久铭记的面容,一个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相遇相识的人,他绝大多数时间里冷若冰霜——可对于在漆黑寒冷的暗夜里独自行走多年的人,雪花拂面也如同情人的亲吻那样温柔。
这个人身后是自由、干净、辽阔的魔法世界,并曾许诺长久陪伴自己,这两样,任何一个都使他向往——最真切的向往。
林维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可感,流经此处的血液微微发烫,如同烧起了一把火,并且愈燃愈烈。
他不想回自己的床上了。
第64章 花朵与毒蛇()
轰鸣一夜的雷声终于有了稍稍减弱的势头,并不明亮的天光逐渐驱散夜雾,白天到来的时候,林维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满意地朝断谕那边靠了靠,又过了一会儿,这才彻底从一晚的安眠中清醒了回来。
第一个离开房子的是丹尼尔,一个鲜艳的绿影子飘飘悠悠地飞向海岸,随后是去往第二浮岛的骑士兄妹——那里的老魔法师们果然对骑士的血脉有着热烈的兴趣。
这一天并不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剩下的三位魔法师要前往对岸将新的一级接回来,那里也许还会有另外羁留港口,无法回岛的魔法学徒,毕竟按照往常的习惯,这几天是在外的年轻魔法师们该回来的时候了。
三人来到海岸边的时候,安斯艾尔正站在最高的一块礁石上,他的面前,一只体型庞大的海兽大半身子隐在因为波涛翻涌而显得浑浊的海水中,留下隐隐绰绰的阴影,露出水面的是一片光滑平坦的黑色脊背。
安斯艾尔朝他们招了招手:“等会儿让它带你们去对岸。”
魔轮停泊在结界内风平浪静的一小块水域上,几位炼金师各自散在船上,为首的西里斯大师正在甲板上忙碌,他的姿态以魔法师的眼光看来实在不太雅观——对着船身敲敲打打,与当初丹尼尔的动作如出一辙,而丹尼尔此时正进进出出给自己的老师打着下手,制造魔轮外壳的整片材料都被拆卸了下来,露出水晶与五色云石的质地来,西里斯大人的旁边站着的是另一位深黑蓝色魔法袍的中年魔法师——他身材高大,严肃的面容上格外醒目的是高挺的鹰钩鼻,显得整个人更加不苟言笑。
海缇小声对林维道:“那就是莫特里尔老师,我们的魔法阵将由他教授。”
看样子,经过了季潮的损坏,魔法学院是决心要彻彻底底整修一番这条历史悠久的小船了——不仅要修补险些散架的船身,还要对其上的魔法阵做修复。
三人登上了海兽的脊背,它发出一声长鸣,转头缓缓向大陆的方向游去——强大的水魔法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抵抗着海面上的元素风暴,在暴风雨与巨浪中平稳地前行。
如果海兽游动的速度再快一些,在它背上的感觉就与巨龙类似——宽阔、平稳,展开宽阔的翼翅飞向天穹,带起扑面而来的冷风。
林维估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灵魂强度,召唤出巨龙来已经并不困难了,如果精神力再提高一些,还能够维持长时间的召唤。
巨龙之中又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的巨龙,实力与顶级魔兽相差无几,而另一种则具有更高的智慧天赋,有机会晋升到与人族大魔法师类似的等级,这一种就被称为真正的龙族。
林维上辈子的召唤巨龙珊德拉具有这种天赋,可惜她的年龄用龙族的算法来看仅只是刚刚成年,还没能将天赋完全发挥出来。
他的精神力正在缓慢地增长,尤其是学习契约书上那些契印的时候,等开始魔法阵的课程,增长的速度大约还会快一些。
虽然不知道魔法世界以后会发生什么,但实力增长总是一件好事。
话说回来,自从断谕成为高阶魔法师之后,他们还没有切磋过,自己平白从女神那里得到了强大的灵魂力量后,不知道能不能有胜算
海兽的脊背是柔软的,海缇盘膝坐着,托腮望着远方翻涌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维走近了她,深红头发的火魔法师小姐忽然声音闷闷地问了一句:“林维昨天你为什么不答应送格雷戈里先生他们回大陆呢?”
林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在海缇身旁坐下,与魔法师小姐一起看向茫无边际的海洋,问:“你已经与他成为了朋友么?”
“没错,”海缇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格雷戈里先生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林维有些疑惑。
“我也说不清楚。”海缇缓缓摇了摇头,柔软的深红色卷发从她的肩上垂下,随着摇头的动作微微颤动。
“海缇小姐。”林维的语调似乎是换了个人一般,使得魔法师小姐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能结识你是我的幸运,”只见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专注而真诚地看着自己,眼瞳深紫罗兰的颜色显得神秘又迷人:“你的头发今天非常漂亮”
海缇在这样的眼神下有些不自在,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