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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楚偏偏在前不久挪用了交行的钱补贴给了义善源。万一领导查出来这么回事,那刚上台不久、急于树立威信的盛宣怀是不会给他留请面的。为了应付这次检查,李经楚赶紧把义善源从交通银行中拆借的280万两都给归还了。
金融界里拆东墙补西墙可谓司空见惯,但这次,可给拆坏了。李经楚这么一提款,可把义善源给提垮了。他直接导致上海义善源总号账面上只剩下现银7000两。3月20日,义善源总号经理丁维藩还想再苟延残喘一下,他拿着手中掌握的各企业的股票,找到新上任的上海道台刘燕冀,想要抵押借款10万两,以“暂济燃眉”。这位刘道台当然记得自己的前任蔡道台是因为什么被炒鱿鱼的,他立刻回复说:“余非蔡道,不能调款。”这就把本可以作为上海金融界乃至整个中国金融业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扔了。
第二天,义善源宣布倒闭,负债1400万两。
维持上海市面的最后一根台柱终于垮了,上海金融业顿时雪崩,全国性大恐慌也随之发生,北至北京、营口,南到广州,西达汉口、重庆,全国各大工商业城市再度沦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最早由橡胶股票危机发动的冲击波,经过多番蝴蝶效应的推波助澜,终于三度袭来。江浙地区受到的冲击最大,南京、镇江、扬州、苏州、杭州、宁波等六大经济重镇有18家著名钱庄和票号关门,受它们的牵连,除苏州之外,其他五大城市的民族资本金融机构基本都被冲垮了。据统计,在这次金融危机中,整个中国总共损失4500万两白银。
当时的《时报》评论说:“此时财界扰乱已达其极,一般社会咸被其灾,于是全国乃宣告破产矣。”
经济基础被摧毁还衍生出了严重的连带效应。
正元、谦余、兆康三家钱庄的老板陈逸卿是上海橡胶股票投机的主力,而在他背后支持这种投机的,除了有若干外资银行提供拆借之外,川汉铁路公司(简称“川路公司”)的施典章也是幕后推手。川汉铁路公司基本上可以视为是一家国企,预算约束比较软,公款被拿去干点正务以外的事根本没人跟你来计较。施典章曾经担任过广州知府,下海后做了川汉铁路公司的总收支,总管财政大权,怎么花钱,花多少钱,全归他一个人说了算。川路公司在四川修铁路不在行,速度奇慢,所以筹集的资金一时花不完,于是施典章就拿了350万两巨款到上海来搞资本运营。
在这350万两里,施典章交给陈逸卿的就有200多万两,占到陈老板手下钱庄发行庄票总额的1/3。从这个意义上,甚至可以说,上海橡胶股票泡沫的很大部分是被远在四川的铁路公司吹出来的。如果没有这次风潮,施典章也许真能利用这笔款子大赚特赚。但最后证明,这毕竟只是一枕黄粱。
风潮来袭,政府开始追究责任。8月17日,陈逸卿被捕,他最后不堪重压,在狱中服毒自杀了。这生生把施典章与川路公司的300万两银子给坑得一干二净。这次重大亏空对川路公司的商人们的打击是沉重的。当清政府要来收铁路为国有时,他们坚持要国家替他们填这个巨大的窟窿,以盛宣怀为代表的清政府哪里肯买这笔冤枉账,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于是,四川的形势朝保路运动越走越近。
另一方面,因为这次金融危机造成的沉重经济压力,也是清政府最后决定把原本商办的铁路收归国有又不肯满足铁路投资者们赔付要求的一个重要原因。保路运动的爆发,从这个角度来看,已经早早地被埋下了定时炸弹。而就四川发生保路运动,直接导致了辛亥革命的爆发这一线索而言,橡胶股票的这次风潮,已经早早地把清政府统治的终结写进了历史之中。
原因在哪里?
橡胶股票风潮,波及面之广,破坏力之大,在中国金融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但这本来是一场可以将空间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的中型金融危机。股票暴跌后,先期倒闭的正元等钱庄还只是中等规模,虽然对上海市面造成了一定影响,但冲击力毕竟有限,如果这个时候风头被遏制住了,那全国性的金融危机是完全有可能避免的。
清廷官员们也算是尽了人力了,张人骏、蔡乃煌等都是奔前忙后,四处张罗,不仅从朝廷调来大量救济银,还从洋行那里担保搞来了巨额救济资金。要是朝廷能始终贯彻这一思路,那这真可算是世所罕见的成功救市的经典案例。清廷也可能因为这次行动而暂时巩固住自己的根基,还能再得瑟个十几、几十年。
但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决计不让清廷过舒坦日子,种种不幸的巧合偏偏都集中在这个时间点上发生了。
清政府官员之间的派系斗争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到了起橡胶风潮这个时候,袁世凯刚“被下岗”回老家休养去了。朝中对于袁系势力的清算也是可想而知的。蔡乃煌就属于袁党,没有了中央的保护伞,他不过就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找个茬踢下去的棋子,事实上,他就这是这么个棋子。上海这么一闹风波,管你行事是不是积极主动,成效是不是显著,事情是在你上海出的,就该你倒霉,而且你还时不时地拿情况危急来吓唬朝廷,有事没事伸手找朝廷要钱,这是一个地方官该做的事吗?治理不当,导致风潮,算一桩罪过;恫吓朝廷,觊觎国库,是罪二;你要是再抗拒朝廷的命令,就是第三宗罪。看你造了多少孽,不炒你炒谁啊?
另一个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本来应该是梁士诒的,作为袁世凯的账房先生,盛宣怀是一心要摁死他的。他可能在听说了交行有账务问题的时候,想到那是梁在捣鬼,就决定用这个机会拉他下马。但是没有想到,挪用交行款项的是李鸿章的侄子李经楚,这下就难堪了。可能也是为了顾全叔叔的这位得意门生的面子,李总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交行的款项要了回来,生生把义善源逼上了绝路。对李经楚来说,义善源只是自己经营的一项产业,哪怕倒了,自己手上还有交通银行可以使唤。但对于上海金融界而言,义善源是最后一道屏风墙,它的倒下,直接导致了上海乃至全国金融业崩溃的连锁浪潮。
洋行们在这场风潮中的作用也和清政府一样,没有能把正确的做法贯彻到底。本来要是这些洋行能看在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的份上多多接济,就像借给张人骏、蔡乃煌的几笔款子那样,对“维稳”绝对是一针强心剂,很可能风潮就在金融界各方齐心协力、携手同心下平息了。可洋行们偏偏要在源丰润遭遇大麻烦时撒腿先跑,申明拒收上海钱庄庄票,这种落井下石的不道义,真的是损人不利己。源丰润倒塌造成的影响是全国性的,洋行这种违背一贯做法的釜底抽薪,破坏了已经稳定下来的金融形势,把金融风暴放大到了整个国家层面。
解开这个困局的钥匙最后系在了义善源的身上。如果这家航母级钱庄最后能够挺过风潮,那金融界的曙光还有盼头,至少能够保住半壁江山,慢慢再图振兴。义善源不是没资本,它的老板是李经楚,本来不应该受到袁系势力下台的影响,而且就其掌管的交行而言,资金融通绝对不是问题,事实也被证明如此。如果没有人来追究他挪用交行的钱来填义善源的窟窿,义善源的重新振作是指日可待的事。
但历史制造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巧合,它让清廷赋予重望的经济界顶梁柱——盛宣怀,给清政府经济崩溃的天平上加上了最后一块砝码。
“英雄”盛宣怀
盛宣怀是历史的“英雄”。按照正统革命理论,这样的“英雄”的扮演者是像拿破仑一样被随机选中的,要是盛宣怀没有干这事,王宣怀会干,李宣怀会干;要是没有钱庄关门这场风波,那很有可能是米店倒灶这样的事把大清国拽下了深渊。反正盛宣怀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时代。时代造“英雄”嘛。
但盛宣怀不应该仅仅是一个被时代创造的“英雄”。
盛宣怀的出场在所有关于这场金融风波的资料里都着色不多,看似他戏份不重,仅仅是作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确实是最不应该被淡化的人物。让我们再来总结一下他的多重身份:
通商银行大股东、创始人。
汉冶萍公司掌门人。
邮传部尚书。
轮船招商局督办。
天津电报局创始人。
中国第一所大学北洋大学堂(今天津大学)创始人。
中国红十字会会长。
铁路总公司Boss。
华盛纺织厂老板。
……
著名绅商和全国性慈善活动家经元善称盛宣怀为“一只手捞十六颗夜明珠”。的确,“一手官印,一手算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的盛宣怀搞了那么多年的洋务,铁路、电报、轮船、矿冶、银行都被他玩得熟稔有余。这“十六颗夜明珠”大概也只能抵得上他的成就的一部分。
放在今天,这其中任何一个头衔都是了不得的名号,至少是一个领域内的顶级权威。这么多顶戴戴在一个人的脑袋上,不啻于是同时练了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之后还不过瘾,又学了九阴白骨爪和降龙十八掌,这种段数,在江湖上已经是无人能匹敌了,在他眼里,似乎一切都是浮云。
在这些头衔中,至少有五到六个职务是掌握实权的。电报局、轮船局、汉冶萍公司、铁路总公司等都是执掌中国近代工业命脉的企业,一手掌握了这四家企业的人,其对经济领域影响能量的大小已经不是目测能够测得准的了。
可以这么说,晚清洋务运动的重要成果几乎都体现在了盛宣怀一个人的身上。没有他,就没有电报局,没有轮船局,没有通商银行,没有铁路总公司,更不可能有汉冶萍;如果没有这个局,那个公司,清末洋务这么多年搞经济建设究竟有什么成就?没有这些“国营”、“准国营”设施,没有电讯沟通,没有轮船航运,没有银行融资,没有矿产铁厂,中国的现代经济将以何为基础?没有这些现代化的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