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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伍封没有看我,只低头轻嗯了一声,随即一抽鞭子,骑着马,箭一般冲了出去。
“将军等等我!”伯嬴两腿一夹,紧忙跟了上去。
“酿酒的神女,你怎么不追?”无恤轻踢马肚踱到我身边。
“你是故意的。你叫我出来跑马是早计划好的,你早料准了伯嬴会拉将军出来!”看着赵无恤微翘的嘴角,我忽然有种被人耍弄的感觉。
“他后日便走了,我让你和他见上一面,难道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提药酒的事?”
“那他为什么要提那种酒!他不是只喝一种酒,他是只喝一个人酿的酒!那个人现在不是他的,是我的!”无恤抿着嘴,涨红了脸,鼻梁上皱起了好几道细细的褶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像孩子一样地赌气。
“我不是你的。”我讷讷回道。
他愣了愣,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我扑了过来。我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他抱在怀里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
“你再说一遍?”他一手扶着我的脑袋,另一手将我死死地压在身下。
“我不是你的。”我瞪着他,一字一句道。
他低头在我嘴上轻啄了一下:“再说一遍。”
“赵无恤——”
“答案不对,再说一遍。”他轻笑着又在我额头吻了一下。
“你”我又羞又恼,死命地推搡着他,他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我的脸,调笑道,“这回该亲哪里呢?”
“别闹了!是你的,是你的,行了吧!”我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嗯,说得很对,有赏。”他俯身在我眼睛上轻轻印下一吻,男子的气息带着温柔的触感,像羽毛般拂过我的眼睛。“阿拾,我只是嫉妒了,嫉妒他比我早到了那么多年。”他把头轻轻地靠在我颈边,声音里有浓浓的懊丧。
我在心里一声长叹,幽幽道:“疯子,那你便同他换,换你早来,换他晚到”
“不,我不换!现在,你是我的。”
我们就这样在草地上静静地躺着,天空中时不时飘过一片白云,太阳的光线亮一阵,暗一阵。在这变幻的光影里,我放松了身子,闭上了眼睛。风中传来云雀的呢喃,风中传来我们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伯嬴的声音忽然钻进我的耳朵,我连忙伸手猛推无恤。
无恤哀叹了一声,坐了起来:“阿姐,你怎么回来了?”
“哈哈哈哈,是阿姐不对。将军,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我抬起头,闯入眼睛的是伍封惨白的一张脸。伯嬴扯着他的袖子,他却毫无反应,只怔怔地站在原地。
“起来吧!”无恤伸手把我拉了起来,“阿姐,我们也该回去了。今日哺时过后,四哥和六弟就该到了,卿父到时候见不到我们两个定要怪罪。”
“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他们两个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新绛,定是有大事相商。”
“贵女且去吧,伍某三个月后在国境恭迎贵女。”伍封抬手一礼。
“这”伯嬴看了看我,有些迟疑。
“走吧,不能让卿父等着。阿拾,你替我们送送将军吧!”无恤捏了捏我的手,拖着伯嬴上了马,自己转身对伍封一礼,也坐上马背,飞驰而去。
此时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将军”
“小儿”
两人异口同声。
“将军想说什么?”我低着头牵着马缰慢慢地往前走。
“你和赵无恤?”他问得有些犹豫。
“嗯,他待我很好。”我抬头微笑着回道。
“是吗?那便好。”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听说,秦伯已经准备立公子利为太子了?”
“嗯,周王已经派人送了册封的文书,祭祀大礼也都安排好了。两个月后,公子就是秦国太子了。”
“真好,今年春天,雍城可是要好好热闹一番了。”我在没见到他之前有很多话想说,可这时与他相隔咫尺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儿,和我归秦吧?”伍封冷不丁扔出一个响雷,瞬间把我震住了。
“将军?”我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你担心伯嬴,我来同她说。”伍封蓦地提高了声音,眼中闪出异样的亮光。
“不,我若同你归秦,你如何同公子利交待?如何同赵氏交待?将军,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伍封发觉自己失态,随即收敛了神色:“我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之后,便又是沉默。
“小儿,这一生便这样了吗?”
“嗯,便这样了。贵女待你情深,你会过得很好,我也会过得很好。”
“你,我,可还有相见之日?”
我看着伍封鬓间的白发,眼泪顷刻间模糊了视线。时光改变了我们的容颜,消散了我们的誓言,告别他,就如同告别我少女时代那些瑰丽而美好的梦。当我一天天长大,当我越行越远,我只能在心里留一方天地,冰封一个旧梦。梦里,有男子抱着小儿行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这一次他们前方的路没有终点
我微笑着拭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把自己依入他怀中:“将军,珍重。”
“阿拾”
我用最快的速度挣开他的臂弯,翻身上了马背。
不能回头,不可回头。
我大喝一声,纵马飞奔而去。
伍封离开新绛的那日,我没有去城外送他。
四儿知道伍封的婚期后,一直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心里其实早已释然,可她有意无意的那些安慰话,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得焦躁。于是,我干脆从小院逃了出来,躲进了太史府。
史墨这几日迷上了一种采自巴蜀之地的芳荼(1)。清晨,他派人去城外取山泉水回府。午后,便端一个小炉,捧一把木炭坐在院中煮饮芳荼。
这巴蜀的芳荼与我平日里在野地里看到的苦荼颇有不同,它被烤干的叶片小小的,皱皱的,只有一个指节的长宽,一捏便碎。我原以为这芳荼是要直接投入水中与黍、稷同煮,煮熟便可以混着同吃了。没想到,却被史墨逮住机会好好地嘲讽了一把。
“子黯,这么一小盒芳荼可值五十金,且新绛城内独我这一份。”史墨捻须自得道。
“这么金贵的东西,师父是从哪里得来的?莫不是巴蜀的巫女们托鸿雁送来的?”我笑着往火炉里投了一块木炭,鼓着嘴把炉火吹旺。
“是赵家四子赵季廷派人送来的,说是蜀地的巫女们今春制的第一盒芳荼,还新创了一种饮法。”
“巴蜀之地离晋国相距不止千里,这赵家四子为何如此费心要给师父送这么一份厚礼?还恰巧送到了您心坎上。”
“早料准了你这丫头会问,先不告诉你,等饮了我这碗芳荼再说。”
第138章 四人游春(二)()
陶罐里的山泉水已经煮沸,史墨先在水中撒了一小撮盐,放了一小块生姜,而后用竹签子在水中搅出了一个漩涡,再从丹漆小盒里取出一小把芳荼投进了水中央的涡洞。片刻,有气泡从陶罐底下咕咕地冒上来,汤水上忽然多出了好些白色的浮沫。史墨用竹片细细地将浮沫刮干净,又重新倒了一小盏泉水进去,再沸时,芳荼便煮好了。
“快尝尝。”史墨用长勺给我舀了一碗。
芳荼的汤色清澈微黄,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入口时有生姜的辛辣,回味时舌尖又微微地尝到些甘甜。
“饮酒使人昏沉,此物却可使人神明,子黯以为如何?”史墨斜靠在长石上,满脸享受。
“师父喜欢的,定是好东西。赵家四子不把这样的好东西送给他卿父,怎么反倒送到太史府来了?”我端着小碗往前靠了两步,笑问道。
“卿相喜饮酒,他已送了楚国酿酒奴。我喜新奇之物,这芳荼自然是要送我的。”史墨说完看着我摇头叹道,“如此耐不住性子,哪里有半分神子的样子。”
“神子?师父也取笑我。”
“现在,整座新绛城的人都知道我太史府里住了一位能请神驱鬼的神子。说什么肉掌之上生地火,天眼之下取阴魂。子黯,你到底在智府做了些什么?为师可要好好听听。”
“还不是师父把我诓进智府的,我只是做了师父希望我做的事。”自那日与史墨一席长谈后,他在我眼里就再也不是那个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晋太史了。他和我离世的夫子一样,怜我,护我。而我是他年幼的小徒,爱他,敬他,却不怕他。
史墨一捋长须,笑道:“这事可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你别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为师现在倒也想明白了,与其帮你瞒着,防着,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让智瑶不敢动你。你这次做得很好,剩下的就交给为师来做吧!”
“嗯。”我笑着点头。史墨要做什么,我不用问,因为我相信他的护犊之情,更相信他的手段。喝着爽口的芳荼,我把自己在智府里做的事都同史墨交待了一番。果不出我所料,他一听到医尘的“鬼骨粉”,立马就有了兴趣。
“你将‘鬼骨粉’涂在额头、掌心,可是为了让它变热烧起来?”史墨好奇道。
“正是,‘鬼骨粉’只可在冬日使用。要是到了夏天,不用放在额头、手心温热,就算被太阳一照也会烧起来。”
“你可知这粉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只听说是从死人骨头里熬出来的。”想象医尘沸水熬人骨的样子,我就一阵阵地发寒,“师父别说这个了,赶紧跟我说说赵家的事吧!”
“赵家的事,我只说一句,你就都明白了。”
“师父请讲。”
“伯鲁日前已同卿相自请,说要让出世子之名。”
“什么,他已经说了?”我虽然知道伯鲁自赵孟礼的事之后一直有意让位,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告诉赵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