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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帝制的儒家思想,统治者必须待其顺应天理的作为促成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的和谐,才能确立其合法性。异议是不和谐的,因此,有异议的人要伪装忠诚以自保。统治者既知有这种伪装的存在,就算不患上妄想狂,也是很容易犯猜疑的。这个体制里没有给公开表达的反对意见留下空隙,因为统治者的政策是统治者的德行的一部分,也代表他的合法性,是不容反对的。反对意见必须在暗处,它可能促成秘密结社,无疑以夺权为宗旨。不可能有效忠的反对派这回事。从这种观点看去,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天安门的争民主示威行动既然要求改变,似乎就是和共党大老们敌对的意思。预期阴谋的人总是会找出阴谋的。
琳·怀特三世(Lynn T。White Ⅲ,1989)明确举出三种行政做法为促成文革暴力的原因,都是与斯大林主义的阴谋恐惧无关的。即是:(1)人人都被贴上阶级地位标签,这使“右派”或“坏分子”的家庭永无抬头之日;(2)所有人都从属于工作单位,生活的每一层面都受制于上级;(3)接连不断的各种运动使人人自危,随时恐怕下一个挨整的就是自己。这些都是很差的控制人民的手段,引起的怨愤长久积压后,在文革的暴行中浮现。
就毛泽东式政治提出精辟见解的人很多。我自己的意见是,儒家式政府那些只重“文”的书生大臣所写的中国政治史,只完成了一半。阴谋和如影随形的暴力本质上却都是“武”的。中国史料时常把这一部分搁在不重要的地方,现代历史学者在这方面下的功夫,未见太大成绩。政治学者因此受到限制,不能借用中国的历史研究来扩大视野范围。这个新的研究领域无疑将会迅速成为人口稠密区。
后果
七〇年代初,以四人帮为首的上海派势力继续把持文化与通讯媒体。然而,即便有毛泽东撑腰,却不可把政府与经济管理权夺到手中。毛虽然稳坐党的头号人物宝座,决心要发展经济的行政领导系统却渐渐凝聚到周恩来之下。一九七三年以后,周因癌症病倒,便提议让邓小平来接自己的总理位置。邓是文革既定要斗垮的目标,但他也是资历老、与军方关系好、有才又有能的人,若把他像刘少奇那样搁置不用,未免可惜了。一九七五年一月第四届全国人大会将举行之前,邓小平被任命为党的副主席兼权力核心政治局的常委。然后,人大中又任命他为第一副总理,成为紧跟在毛、周之后的第三号人物。同时邓也上任解放军总参谋长。周恩来在会中提出“四个现代化”的主张,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的公开行动。
周于一九七六年一月逝世后,四人帮禁止一切追悼活动。到了清明节这天,却阻挡不了数以十万人计的群众聚集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向已故的总理致哀悼。这次四五天安门事件,在历史上与“五四”是相对应的,由反对四人帮的人士安排,代表一般人普遍的失望灰心。这次示威行动遭到镇压之后,邓小平又被撤销了全部职务。
不过,四人帮压不住七月间的唐山大地震,北京以东的这次天灾造成五十万人丧生,居民们不得不露宿街头。农民无不相信天灾与人祸是有密切关系的,这么大的灾难恶兆之后,毛主席非死不可。果然,毛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去世。继承人是湖南公安部长华国锋,毫无引入注目之处,外貌却很像毛。十月间,四人帮被逮捕待审。经过复杂的权力战术转换,邓小平于一九七八年底再度出头。
对大多数中国人——乡村的人——而言,文革的最终后果是毁掉大家对社会主义政府的幻想,使人民回头依靠家庭。举几个怪现象为例:五〇年代划定了阶级地位以后就不能改了,一代代传下去,此时简直和印度的种姓制度一般无二了。被列入“地、富、反、坏”(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的百分之六人口:水远生活在阴影之下。此外,从都市往乡下流动一直是禁止的。农民生活始终予人粗陋、不文明的印象,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一千四百万都市青年下放农村后,并未改善这种印象。集体化以后的农村经济并未显着提高生产,盛气凌人的无知党干部则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六〇年代,毛泽东崇拜取代了农民旧信仰的神祗。到了七〇年代中期,文革的暴行和林彪垮台玷污了毛的形象。公共卫生措施成功,加上农业的绿色革命(化学肥料、杀虫剂、作物品种改良等),却使人口加倍成长。小学教育推广、道路运输与报纸收音机等通讯普及,都是大成就,却也揭
露了中国落后的事实。外国的帝国主义侵略已经停止了,但是外来的刺激力也停止了。反而是旧的“封建”思想和腐化风气仍然深深嵌在中国社会里。
以后的历史学者可以说,毛的角色是要破除在中国存在已久的分化——少数受教育的统治阶级在上,广大平民百姓在下。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成功了多少。总之,经济在开发中,新的政治结构却有待毛的接班人来建立。
第二十一章
邓小平的改革(一九七八——一九八八)
平反与重建
我们若要观察十亿以上中国人在“四个现代化”的标题下的十二年的活动(一九七九,一九九一),只能从浮面看一个梗概,否则不易看出所以然来。实在说,我们无从讨论中国人民在做什么,只能谈淡中共领导人的一些行事。我们可以研究骑马的人,却难以研究马。马的力量是骑士无法匹敌的。马往始料未及的方向冲的时候,骑士但求在马背上坐稳就得花费很大气力了,几乎不可能将马勒止。简言之,重要的不是今天的中共政府是否太强大,而是它面对现代化要求时是否够强大。十亿人往工业化“起飞”的时候,其经济成长是政府阻止不了的。统治者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政治系统上达成相搭配的成长.
八〇年代初的改革期间,中共试图从毛泽东当政末年的最低点恢复元气,在党的人事、农村生产、工业管理、外贸与外资、科技各方面都努力加强。首先要打理的是领导班子。
由于“伟大的舵手”毛泽东已经把船撞上岩礁,中央委员会必须以集体领导重振共党统治的合法性。一九七八年以后,邓小平虽然已被尊为“最高领导人”,表面上他仍只担任副总理的正式职务。不过,他的谦逊倒也允许他兼任军事委员会主席。阶级斗争的风气让位给经济改革与发展,毛的口号“政治挂帅”和“红胜专”也被古来的治世名言“实事求是”取而代之。意识形态的地位大贬。
新时代的来临是由外交政策宣布的。中共面转向外,欢迎对外接触。一九七二年开始的与美国关系正常化,于一九七九年一月圆满达成。邓副总理游访美国各地,让美国人明白,能够熬过文革的人不会把美国政治的这些老套把戏放在眼里。不久就有上万的中国留学生和科技专家到美国来深造了,十万名美国观光客也带着美元跑到中国去。从某些方面看,双方是重修旧好了。
邓的“开放”政策承认,中国经济要进步,非得有更多科技与资本注入,这两者都要自国外取得。科技转移于是成为重大目标。与外国公司的安装新机器或工厂、建观光饭店、开采煤或石油的合约,都同时引入了资本和技术。不幸的是,工业发展也带来严重的污染问题。虽然有管制污染的法
律,执行起来却与大多数国家一样不够彻底。
四个现代化涵盖的是农业、工业、科技、国防,四者都没有政治改革的指望。但是任何社会科学家都会预期它跟着经济改变一起来。一九七九年三月,邓小平按中共一向先发制人的谈判作风把政改排除在考虑之外,发布了“四大坚持”,即是坚持:(1)社会主义路线,(2)无产阶级专政,(3)共党领导,(4)马列主义与毛泽东思想。可以指望的是,自选自任的共党专制政府和以前历代的王朝一样,要
继续垄断手中的权力。
邓的政权的第一要务是,先承认以前犯的错,以重新确立其统治权。政府检讨并修正以前对好几类人士的错误批判,对象包括五〇年代初上百万的地主和富农,一九五七至一九五八年被打成“右派分子”的五十万人,六〇年代初被指为“反社会主义分子”的几百万乡村人民,以及文革时期被冤枉的三百多万干部和被诬判的三十万人。这些人,加上他们的家人,被平反的人总共可能达到一亿之谱。其中有许多人——如一九六九年默默去世的刘少奇——是死后才获平反的。平反运动的规模大得惊人;进行了大约五年。
毛泽东本人是个问题。他既是中国的列宁兼中国的斯大林,不可能只谴责他而无拆毁共产主义殿堂之虞。解决之道是,把毛的早期好记录和晚期的坏记录分开。算出来的结果是七成好三成坏,很巧,毛泽东评定斯大林的功过也是这个比例。毛泽东思想——早期的——仍可以做为中国未来走向的指导原则,尤其是经过辩证能手巧妙阐释过的部分。一九八一年六月共党中央委员会的“党史问题”决议,也承认中委会对于集体领导之解体“应负部分责任”。这与古时皇帝下“罪己诏”是异曲同工的,皇帝对祸事或灾难认错,表示他没有规避职责。为加强四个现代化的合理合法性,党提出晚清李鸿章的自强运动,并且颂扬孙中山的言行,因为这两个人都曾强调外国科技与机械的重要。
为了赢回人民的信心,党员必须经过筛选以提高素质。总数四千万的党员之中,估计只有百分之四有大学学历,仅百分之十四是高中程度。四千万人之中有一半是文革期间入党的,这些人的专业水准低,甚至连识字也不多,倒是毛式的群众运动意识形态依然很浓。毕竟他们在党内的主要经验都是批斗当权派。党实在不能倚重这些人,必须先确立党的纪律,一定要党员先能服从党的指示。但是党的改革是需要小心处理的事。
一九八二年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