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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震,颤声道:“你……你叫段天德?”段天德道:“正是,小英雄有何见教?”郭靖道:
“十八年前,你可是在临安当武官么?”段天德道:“是啊,小英雄怎么知道?”他刚才曾
听得陆乘风说陆冠英是枯木大师弟子,又向陆冠英说道:“我是枯木大师俗家的侄儿,咱们
说起来还是一家人呢,哈哈!”
郭靖向段天德从上瞧到下,又从下瞧到上,始终一言不发,段天德只是陪笑。过了好半
晌,郭靖转头向陆乘风道:“陆庄主,在下要借宝庄后厅一用。”陆乘风道:“当得,当得
。”郭靖挽了段天德的手臂,大踏步向后走去。
江南六怪个个喜动颜色,心想天网恢恢,竟在这里撞见这恶贼,若不是他自道姓名,哪
里知道当年七兄妹万里追踪的就是此人?陆乘风父子与完颜康却不知郭靖的用意,都跟在他
的身后,走向后厅。家丁掌上烛火。郭靖道:“烦借纸笔一用。”家丁应了取来。郭靖对朱
聪道:“二师父,请你书写先父的灵位。”朱聪提笔在白纸上写了“郭义士啸天之灵位”八
个大字,供在桌子正中。段天德还道来到后厅,多半是要吃消夜点心,及见到郭啸天的名字
,只吓得魂飞天外,一转头,见到韩宝驹矮矮胖胖的身材,惊上加惊,把一泡尿全撒在裤裆
之中。当日他带了郭靖的母亲一路逃向北方,江南六怪在后追赶,在旅店的门缝之中,他曾
偷瞧过韩宝驹几眼,这人矮胖怪异的身材最是难忘。适才在大厅上相见,只因自己心中惊魂
不定,未曾留意别人,这时烛光下瞧得明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瑟瑟发抖。郭靖喝道:“
你要痛痛快快的死呢,还是喜欢零零碎碎的先受点折磨?”段天德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敢
隐瞒,只盼推委罪责,说道:“你老太爷郭义士不幸丧命,虽跟小的有一点儿干系,不过…
…不过小的是受了上命差遣,概不由己。”郭靖喝道:“谁差你了?谁派你来害我爹爹,快
说,快说。”段天德道:“那是大金国的六太子完颜洪烈六王爷。”完颜康惊道:“你说甚
么?”段天德只盼多拉一个人落水,把自己的罪名减轻些,于是原原本本的将当日完颜洪烈
怎样看中了杨铁心的妻子包氏、怎样与宋朝官府串通、命官兵到牛家村去杀害杨郭二人,怎
样假装见义勇为、杀出来将包氏救去,自己又怎样逃到北京,却被金兵拉夫拉到蒙古,怎样
在乱军中与郭靖之母失散,怎样逃回临安,此后一路升官等情由,详详细细的说了,说罢双
膝跪地,向郭靖道:“郭英雄,郭大人,这事实在不能怪小的。当年见到你老太爷威风凛凛
,相貌堂堂,原是决意要手下留情,还想跟他交个朋友,只不过……只不过……小人是个小
小官儿,委实自己做不了主,空有爱慕之心,好生之德……小人名叫段天德,这上天好生之
德的道理,小人自幼儿就明白的……”瞥眼见到郭靖脸色铁青,丝毫不为自己言语所动,当
即跪倒,在郭啸天灵前连连叩头,叫道:“郭老爷,你在天之灵要明白,害你的仇人是人家
六太子完颜洪烈,是他这个畜生,可不是我这蝼蚁也不如的东西。你公子爷今日长得这么英
俊,你在天之灵也必欢喜,你老人家保佑,让他饶了小人一条狗命罢……”
他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下去,完颜康倏地跃起,双手下击,噗的一声,将他打得头骨碎裂
而死。郭靖伏在桌前,放声大哭。
陆乘风父子与江南六怪一一在郭啸天的灵前行礼致祭。完颜康也拜在地下,磕了几个头
,站起身来,说道:“郭兄,我今日才知我那……那完颜洪烈原来是你我的大仇人。小弟先
前不知,事事倒行逆施,真是罪该万死。”想起母亲身受的苦楚,也痛哭起来。郭靖道:“
你待怎样?”完颜康道:“小弟今日才知确是姓杨,‘完颜’两字,跟小弟全无干系,从今
而后,我是叫杨康的了。”郭靖道:“好,这才是不忘本的好汉子。我明日去北京杀完颜洪
烈,你去也不去?”
杨康想起完颜洪烈养育之恩,一时踌躇不答,见郭靖脸上已露不满之色,忙道:“小弟
随同大哥,前去报仇。”郭靖大喜,说道:“好,你过世的爹爹和我母亲都曾对我说过,当
年先父与你爹爹有约,你我要结义为兄弟,你意下如何?”杨康道:“那是求之不得。”两
人叙起年纪,郭靖先出世两个月,当下在郭啸天灵前对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当晚各人在归云庄上歇了。次晨六怪及郭杨二人向陆庄主父子作别。陆庄主每人送了一
份厚厚的程仪。出得庄来,郭靖向六位师父道:“弟子和杨兄弟北上去杀完颜洪烈,要请师
父指点教诲。”柯镇恶道:“中秋之约为时尚早,我们左右无事,带领你去干这件大事罢。
”朱聪等人均表赞同。郭靖道:“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只是那完颜洪烈武艺平庸,又有杨
兄弟相助,要杀他谅来也非难事。师父为了弟子,十多年未归江南,现下数日之间就可回到
故乡,弟子不敢再劳师父大驾。”六怪心想也是实情,眼见他武艺大进,尽可放心得下,当
下细细叮嘱了一番,郭靖一一答应。最后韩小莹道:“桃花岛之约,不必去了。”她知郭靖
忠厚老实,言出必践,瞧那黄药师性子古怪残忍,如去桃花岛赴会,势必凶多吉少。郭靖道
:“弟子若是不去,岂不失信于他?”杨康插口说道:“跟这般妖邪魔道,有甚么信义好讲
。大哥是太过拘泥古板了。”柯镇恶哼了一声,说道:“靖儿,咱们侠义道岂能说话不算数
?今日是六月初五,七月初一我们在嘉兴醉仙楼相会,同赴桃花岛之约。现下你骑小红马赶
赴北京报仇。你那义弟不必同去了。你如能得遂心愿,那是最好,否则咱们把杀奸之事托了
全真派诸位道长,他们义重如山,必不负咱们之托。”郭靖听大师父说要陪他赴难,感激无
已,拜倒在地。南希仁道:“你这义弟出身富贵之家,可要小心了。”韩小莹道:“四师父
这句话,你一时也不会明白,以后时时仔细想想。”郭靖应道:“是。”
朱聪笑道:“黄药师的女儿跟她老子倒挺不同,咱们以后再犯不着生她的气,三弟,是
么?”韩宝驹一捋胡髭,说道:“这小女娃骂我是矮冬瓜,她自己挺美么?”说到这里,却
也不禁笑了出来。郭靖见众师父对黄蓉不再心存芥蒂,甚是喜慰,但随即想到她现下不知身
在何处,又感难受。全金发道:“靖儿,你快去快回,我们在嘉兴静候好音。”江南六怪扬
鞭南去,郭靖牵着红马,站在路旁,等六怪走得背影不见,方才上马,向杨康道:“贤弟,
我这马脚程极快,去北京十多天就能来回。我先陪贤弟走几天。”两人扣辔向北,缓缓而行
。
杨康心中感慨无已,一月前命驾南来时左拥右卫,上国钦差,何等威风,这时悄然北往
,荣华富贵,顿成一场春梦;郭靖不再要他同去中都行刺,固是免得他为难,但是否要设法
去通知完颜洪烈防备躲避,却又大费踌躇。郭靖却道他思忆亡故的父母,不住相劝。
中午时分,到了溧阳,两人正要找店打尖,忽见一名店伴迎了上来,笑道:“两位可是
郭爷、杨爷么?酒饭早就备好了,请两位来用罢。”郭靖和杨康同感奇怪。杨康问道:“你
怎认识我们?”那店伴笑道:“今儿早有一位爷嘱咐来着,说了郭爷、杨爷的相貌,叫小店
里预备了酒饭。”说着牵了两人坐骑去上料。杨康哼了一声,道:“归云庄的陆庄主好客气
。”两人进店坐下,店伴送上酒饭,竟是上好的花雕和精细面点,菜肴也是十分雅致,更有
一碗郭靖最爱吃的口蘑煨鸡。两人吃得甚是畅快,起身会帐。掌柜的笑道:“两位爷请自稳
便,帐已会过了。”杨康一笑,给了一两银子赏钱,那店伴谢了又谢,直送到店门之外。郭
靖在路上说起陆庄主慷慨好客。杨康对被擒之辱犹有余恨,说:“这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只会以这般手段笼络江湖豪杰,才做了太湖群雄之主。”郭靖奇道:“陆庄主不是你师叔么
?”杨康道:“梅超风虽教过我武功,也算不得是甚么师父。这些邪门外道的功夫,要是我
早知道了,当日不学,也不至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郭靖更奇,问道:“怎么啊?”杨康自
知失言,脸上一红,强笑道:“小弟总觉九阴白骨爪之类不是正派武功。”郭靖点头道:“
贤弟说得不错。你师父长春真人武功精湛,又是玄门正宗,你向师父说明真相,好好悔过,
他必能原有你以往之事。”杨康默然不语。
傍晚时分,到了金坛,那边客店仍是预备好了酒饭。其后一连三日,都是如此。这日两
人过江到了高邮,客店中又有人来接。杨康冷笑道:“瞧归云庄送客送到哪里?”郭靖却早
已起疑,这三日来每处客店所备的饭菜之中,必有一二样是他特别爱吃之物,如是陆冠英命
人预备,怎能深知他的心意?用过饭后,郭靖道:“贤弟,我先走一步,赶上去探探。”催
动小红马,倏忽之间已赶过三个站头,到了宝应,果然无人来接。郭靖投了当地最大的一家
客店,拣了一间靠近帐房的上房,守到傍晚,听得店外鸾铃响处,一骑马奔到店外,戛然而
止,一人走进店来,吩咐帐房明日预备酒饭迎接郭、杨二人。郭靖虽早料到必是黄蓉,但这
时听到她的声音,仍不免喜悦不胜,心中突突乱跳,听她要了店房,心想,蓉儿爱闹着玩,
我且不认她,到得晚上去作弄她一下。睡到二更时分,悄悄起来,想到黄蓉房里去吓她一跳
,只见屋顶上人影一闪,正是黄蓉。郭靖大奇:“这半夜里她到哪里去?”当下展开轻功,
悄悄跟在她身后。黄蓉径自奔向郊外,并未发觉有人跟随,跑了一阵,到了一条小溪之旁,
坐在一株垂柳之下,从怀里摸出些东西,弯了腰玩弄。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