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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头,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四野虫声唧唧,偶然远处传来几声枭鸣,更无别般声息。欧阳
克望望月亮,将穆念慈放在身旁一个女子怀里,右手取出折扇,眼睛盯住了山边的转角。穆
念慈知道他们等候之人不久就要过来。静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传过来一声尖锐惨厉的啸
声,瞬时之间,啸声已到临近,眼前人影晃动,一个头披长发的女人从山崖间转了出来,她
一过山崖,立时放慢脚步,似已察觉左近有人。正是铁尸梅超风到了。梅超风自得郭靖传了
几句修习内功的秘诀之后,潜心研练,只一个月功夫,两腿已能行走如常,内功更大有进益
。她既知江南六怪已从蒙古回来,决意追去报仇,乘着小王爷出任钦使,便随伴南下。她每
天子夜修练秘功,乘船诸多不便,因此自行每晚陆行,和完颜康约好在苏州会齐。岂知完颜
康已落入太湖群雄手中,更不知欧阳克为了要报复杀姬裂衣之辱,更要夺她的《九阴真经》
,大集群蛇,探到了她夜中必到之地,悄悄的在此等候。她刚转过山崖,便听到有数人呼吸
之声,立即停步倾听,更听出在数人之后尚有无数极为诡奇的细微异声。欧阳克见她惊觉,
暗骂:“好厉害的瞎婆娘!”折扇轻挥,站起身来,便欲扑上,劲力方透足尖,尚未使出,
忽见崖后又转出一人,他立时收势,瞧那人时,见他身材高瘦,穿一件青色直缀,头戴方巾
,是个文土模样,面貌却看不清楚。
最奇的是那人走路绝无半点声息,以梅超风那般高强武功,行路尚不免有沙沙微声,而
此人毫不着意的缓缓走来,身形飘忽,有如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那
人向欧阳克等横扫了一眼,站在梅超风身后。欧阳克细看他的脸相,不觉打了个寒噤,但见
他容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
他丑怪也并不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欧阳克定了
定神,但见梅超风一步步的逼近,知她一出手就是凶辣无伦,心想须得先发制人,左手打个
手势,三名驱蛇男子吹起哨子,驱赶群蛇涌了出来。八名白衣女子端坐不动,想是身上均有
伏蛇药物,是以群蛇绕过八女,径自向前。梅超风听到群蛇奔行窜跃之声,便知乃是无数蛇
虫,心下暗叫不妙,当即提气跃出数丈。赶蛇的男子长杆连挥,成千成万条青蛇漫山遍野的
散了开去。穆念慈凝目望去,见梅超风脸现惊惶之色,不禁代她着急,心想:“这个怪女人
难道便是他的师父吗?”只见她忽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烂银也似的长鞭,舞了开来,护
住全身,只一盏茶功夫,她前后左右均已被毒蛇围住。有几条蛇给哨子声逼催得急了,窜攻
上去,被她鞭风带到,立时弹出。
欧阳克纵声叫道:“姓梅的妖婆子,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公
子爷就放你走路。”他那日在赵王府中听到《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中,贪念大起,心想说
甚么也要将真经夺到,才不枉了来中原走这一遭。若能将叔父千方百计而无法取得的真经双
手献上,他老人家这份欢喜,可就不用说了。梅超风对他说话毫不理会,把银鞭舞得更加急
了,月色溶溶之下,闪起千条银光。欧阳克叫道:“你有能耐就再舞一个时辰,我等到你天
明,瞧你给是不给?”梅超风暗暗着急,筹思脱身之计,但侧耳听去,四下里都是蛇声,她
这时已不敢迈步,只怕一动就踏上毒蛇,若给咬中了一口,那时纵有一身武功也是无能为力
的了。
欧阳克坐下地来,过了一会,洋洋自得的说道:“梅大姊,你这部经书本就是偷来的,
二十年来该也琢磨得透啦,再死抱着这烂本子还有甚么用?你借给我瞧瞧,咱们化敌为友,
既往不咎,岂不美哉?”梅超风道:“那么你先撤开蛇阵。”欧阳克笑道:“你先把经本子
抛出来。”这《九阴真经》刺在亡夫的腹皮之上,梅超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哪肯交出?
打定了主意:“只要我被毒蛇咬中,立时将经文撕成碎片。”穆念慈张口想叫:“你跃上树
去,毒蛇便咬你不到了!”苦于嘴巴被手帕缚住,叫喊不出。梅超风却不知左近就有几棵高
大的松树,心想这般僵持下去,自己内力终须耗竭,当下伸手在怀中一掏,叫道:“好,你
姑奶奶认栽啦,你来拿罢。”欧阳克道:“你抛出来。”梅超风叫道:“接着!”右手急扬
。
穆念慈只听得嗤嗤嗤几声细微的声响,便见两名白衣女子倒了下去。欧阳克危急中着地
滚倒,避开了她的阴毒暗器,但也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惊又怒,退后数步,叫道:“好妖
婆,我要你死不成,活不得。”
梅超风发射三枚“无形钉”,去如电闪,对方竟能避开,不禁暗佩他功夫了得,心中更
是着急。欧阳克双目盯住她的双手,只要她银鞭劲势稍懈,便即驱蛇上前。这时梅超风身旁
已有百余条青蛇横尸于地,但毒蛇成千成万,怎能突围?欧阳克忌惮她银鞭凌厉,暗器阴毒
,却也不敢十分逼近。又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月亮偏西,梅超风烦躁焦急,呼吸已感粗重,
长鞭舞动时已不如先前遒劲,当下将鞭圈逐步缩小,以节劲力。欧阳克暗喜,驱蛇向前,步
步进逼,却也怕她拚死不屈,临死时毁去经书,当下全神贯注,只待在紧急关头跃前抢经。
耳听蛇圈越围越紧,梅超风伸手到怀里摸住经文,神色惨然,低低咒骂:“我大仇未复,想
不到今夜将性命送在这臭小子的一群毒蛇口里。”
突然之间,半空中如鸣琴,如击玉,发了几声,接着悠悠扬扬,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
箫声来。众人都吃了一惊。欧阳克抬起头来,只见那青衣怪人坐在一株高松之巅,手按玉箫
,正在吹奏。欧阳克暗暗惊奇,自己目光向来极为敏锐,在这月色如昼之际,于他何时爬上
树巅竟是全然没有察觉,又见松树顶梢在风中来回晃动,这人坐在上面却是平稳无比。自己
从小就在叔父教导下苦练轻功,要似他这般端坐树巅,只怕再练二十年也是不成,难道世上
真有鬼魅不成?这时箫声连绵不断,欧阳克心头一荡,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热
血沸腾,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方才舒服。他刚伸手踢足,立时惊觉,竭力镇摄心神
,只见群蛇争先恐后的涌到松树之下,昂起了头,随着箫声摇头摆脑的舞动。驱蛇的三个男
子和六名姬人也都奔到树下,围着乱转狂舞,舞到后来各人自撕衣服,抓搔头脸,条条血痕
的脸上却露出呆笑,个个如痴如狂,哪里还知疼痛。欧阳克大惊,知道今晚遇上了强敌,从
囊中摸出六枚喂毒银梭,奋力往那人头、胸、腹三路打去。眼见射到那人身边,却被他轻描
淡写的以箫尾逐一拨落,他用箫击开暗器时口唇未离箫边,乐声竟未有片刻停滞。但听得箫
声流转,欧阳克再也忍耐不住,扇子一张,就要翩翩起舞。
总算他功力精湛,心知只要伸手一舞,除非对方停了箫声,否则便要舞到至死方休,心
头尚有一念清明,硬生生把伸出去挥扇舞蹈的手缩了回来,心念电转:“快撕下衣襟,塞住
耳朵,别听他洞箫。”但箫声实在美妙之极,虽然撕下了衣襟,竟然舍不得塞入耳中。他又
惊又怕,登时全身冷汗,只见梅超风盘膝坐在地下,低头行功,想是正在奋力抵御箫声的引
诱。这时他姬人中有三个功力较差的已跌倒在地,将自身衣服撕成碎片,身子却仍在地上乱
滚乱转。穆念慈因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虽然听到箫声后心神荡漾,情欲激动,好在手
足不能自主,反而安安静静的卧在地下,只是心烦意乱之极。欧阳克双颊飞红,心头滚热,
喉干舌燥,内心深处知道再不见机立断,今晚性命难保,一狠心,伸舌在齿间猛力一咬,乘
着剧痛之际心神略分、箫声的诱力稍减,立时发足狂奔,足不停步的逃出数里之外,再也听
不到丝毫箫声,这才稍稍宽心,但这时已是精疲力尽,全身虚弱,恍若生了一场大病。心头
只是想:“这怪人是谁?这怪人是谁?”黄蓉与郭靖送走穆念慈后,自回房中安睡。次日白
天在太湖之畔游山玩水,晚上与陆庄主观画谈文,倒也闲适自在。郭靖知道穆念慈这一去,
梅超风日内必到,她下手狠辣,归云庄上无人能敌,势必多伤人众,与黄蓉商议道:“咱们
还是把梅超风的事告知陆庄主,请他放了完颜康,免得庄上有人遭她毒手。”黄蓉摇手道:
“不好。完颜康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得让他多吃几天苦头,这般轻易便放了,只怕他不肯悔
改。”其实完颜康是否悔改,她本来半点也不在乎。在她内心深处,反觉这人既是丘处机与
梅超风“两大坏蛋”的徒儿,那也不必改作好人了了,与他不住斗将下去,倒也好玩。只是
他若不改,听穆念慈口气,决计不能嫁他,穆念慈既无丈夫,旁人多管闲事,多半又会推给
郭靖承受,那却可糟了,因此完颜康还是悔改的为妙。郭靖道:“梅超风来了怎么办?”黄
蓉笑道:“七公教咱们的本事,正好在她身上试试。”郭靖知她脾气如此,争也无益,也就
一笑置之,心想陆庄主对我们甚是礼敬,他庄上遭到危难之时,自当全力护持。过了两日,
两人不说要走,陆庄主也是礼遇有加,只盼他们多住一时。第三天早晨,陆庄主正与郭、黄
二人在书房中闲坐谈论,陆冠英匆匆进来,神色有异。他身后随着一名庄丁,手托木盘,盘
中隆起有物,上用青布罩住。陆冠英道:“爹,刚才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揭开青布,赫
然是一个白骨骷髅头,头骨上五个指孔,正是梅超风的标记。
郭靖与黄蓉知她早晚必来,见了并不在意。陆庄主却是面色大变,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