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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撅起了小嘴,默不作声,挨了一会,终究不敢违拗父命,随着十夫长而去。原来王罕
与桑昆以儿子成长,要择日成婚,命人送来了礼物,铁木真要她会见使者。当晚郭靖睡到中
夜,忽听得帐外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他坐起身来,只听得有人以汉语轻声道:“郭靖,
你出来。”郭靖微感诧异,听声音不熟,揭开帐幕一角往外张望,月光下只见左前方大树之
旁站着一个人。
郭靖出帐近前,只见那人宽袍大袖,头发打成髻子,不男不女,面貌为树影所遮,看不
清楚。原来这人是个道士,郭靖却从来没见过道士,问道:“你是谁?找我干甚么?”那人
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是。”那人道:“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呢?拿来
给我瞧瞧!”身子微晃,蓦地欺近,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郭靖见对方没来由的出手便打,
而且来势凶狠,心下大奇,当下侧身避过,喝道:“干甚么?”那人笑道:“试试你的本事
。”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劲道甚是凌厉。
郭靖怒从心起,斜身避过,伸手猛抓敌腕,左手拿向敌人肘部,这一手是“分筋错骨手
”中的“壮士断腕”,只要敌人手腕一给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
喇一声,右腕关节就会立时脱出。这是二师父朱聪所授的分筋错骨功夫。朱聪言语行止甚是
滑稽,心思却颇缜密,他和柯镇恶暗中计议了几次,均想梅超风双目虽中毒菱,但此人武功
怪异,说不定竟能治愈,她若不死,必来寻仇,来得越迟,布置必定越是周密,手段也必越
加毒辣。是以十年来梅超风始终不现踪影,六怪却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朱聪每见
手背上被梅超风抓伤的五条伤疤,心中总生栗然之感,想她一身横练功夫,急切难伤,要抵
御“九阴白骨爪”,莫如“分筋错骨手”。这门功夫专在脱人关节、断人骨骼,以极快手法
,攻击对方四肢和头骨颈骨,却不及胴体。朱聪自悔当年在中原之时,未曾向精于此术的名
家请教,六兄弟中又无人能会。后来转念一想,天下武术本是人创,既然无人传授,难道我
就不能自创?他外号“妙手书生”,一双手机灵之极,加之雅擅点穴,熟知人身的穴道关节
,有了这两大特长,钻研分筋错骨之术自不如何为难,数年之后,已深通此道的精微,手法
虽与武林中出自师授的功夫不同,却也颇具威力,与全金发拆解纯熟之后,都授了郭靖。
这时郭靖斗逢强敌,一出手就是分筋错骨的妙着,他于这门功夫拆解甚熟,熟能生巧是
生不出的,熟极而流却也差相仿佛。那人手腕与手肘突然被拿,一惊之下,左掌急发,疾向
郭靖面门拍去。郭靖双手正要抖送,扭脱敌人手腕关节,哪知敌掌骤至,自己双手都没空,
无法抵挡,只得放开双手,向后跃出,只觉掌风掠面而过,热辣辣的十分难受。一转身,明
暗易位,只见敌人原来是个少年,长眉俊目,容貌秀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只听他低声道
:“功夫不错,不枉了江南六侠十年教诲。”郭靖单掌护身,严加戒备,问道:“你是谁?
找我干吗?”那少年喝道:“咱们再练练。”语声未毕,掌随身至。郭靖凝神不动,待到掌
风袭到胸口,身子略偏,左手拿敌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敌腮,只要一搭上脸颊,向外急拉
,下颚关节应手而脱,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滑稽名字,叫做“笑语解颐”,乃是笑脱了下巴
之意。但这次那少年再不上当,右掌立缩,左掌横劈。郭靖仍以分筋错骨手对付。转瞬间两
人已拆了十多招,那少年道士身形轻灵,掌法迅捷潇洒,掌未到,身已转,瞧不清楚他的来
势去迹。
郭靖学艺后初逢敌手便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斗得片刻,心下怯了,那少年左脚飞来,拍
的一声,正中他右胯。幸而他下盘功夫坚实,敌人又似未用全力,当下只是身子一晃,立即
双掌飞舞,护住全身要害,尽力守御,又拆数招,那少年道士步步进逼,眼见抵敌不住,忽
然背后一声音喝道:“攻他下盘!”郭靖听得正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声音,心中大喜,挫身抢
到右首,再回过头来,只见六位师父原来早就站在自己身后,只因全神对付敌人,竟未发觉
。这一来精神大振,依着三师父的指点,猛向那道士下三路攻去。那人身形飘忽,下盘果然
不甚坚稳,江南六怪旁观者清,早已看出他的弱点所在,他被郭靖一轮急攻,不住倒退。郭
靖乘胜直上,眼见敌人一个踉跄,似在地下绊了一下,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双足齐飞。哪
知敌人这一下正是诱敌之计,韩宝驹与韩小莹同声呼叫:“留神!”郭靖毕竟欠了经验,也
不知该当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刚踢出,已被敌人抓住。那少年道士乘着他踢来之势,挥手向
外送出。郭靖身不由主,一个筋斗翻跌下来,蓬的一声,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个
“鲤鱼打挺”,立即翻身跃起,待要上前再斗,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团团围住。那
道士既不抵御,也不作势突围,双手相拱,朗声说道:“弟子尹志平,奉师尊长春子丘道长
差遣,谨向各位师父请安问好。”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江南六怪听说这人是丘处机差来,都感诧异,但恐有诈,却不伸手相扶。尹志平站起身
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朱聪。柯恶镇听得巡逻的蒙古兵逐渐走近,道:“咱们
进里面说话。”尹志平跟着六怪走进蒙古包内。全金发点亮了羊脂蜡烛。这蒙古包是五怪共
居之所,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见包内陈设简陋,想见六怪平日生活
清苦,躬身说道:“各位前辈辛劳了这些年,家师感激无已,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
柯镇恶哼了一声,心想:“你来此若是好意,为何将靖儿跌一个筋斗?岂不是在比武之前,
先杀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这时朱聪已揭开信封,抽出信笺,朗声读了出来:“全真教下弟
子丘处机沐手稽首,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朱公、韩公、南公、全公、韩女侠尊前:江南一
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
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柯镇恶听到这里,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
。朱聪接着读道:“张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长叹,耿耿之怀,无日或忘。贫道仗诸侠
之福,幸不辱命,杨君子嗣,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五怪听到这里,同时“啊”了一声
。他们早知丘处机了得,他全真教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料想那杨铁心的子嗣必能找到,是
以对嘉兴比武之约念兹在兹,无日不忘,然而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究是十
分渺茫之事,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凭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终究有限,这时听到信中说
已将孩子找到,心头都不禁一震。六人一直未将此事对郭靖母子说起。朱聪望了郭靖一眼,
见他并无异色,又读下去:
“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
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读到这里,就住了口。
韩宝驹道:“底下怎么说?”朱聪道:“信完了。确是他的笔迹。”当日酒楼赌技,朱
聪曾在丘处机衣袋中偷到一张诗笺,是以认得他的笔迹。柯镇恶沉吟道:“那姓杨的孩子是
男孩?他叫杨康?”尹志平道:“是。”柯镇恶道:“那么他是你师弟了?”尹志平道:“
是我师兄。弟子虽然年长一岁,但杨师哥入门比弟子早了两年。”江南六怪适才见了他的功
夫,郭靖实非对手,师弟已是如此,他师兄当然是更加了得,这一来身上都不免凉了半截,
而自己的行踪丘处机知道得一清二楚,张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知晓,更感到己方已全处下风。
柯镇恶冷冷的道:“适才你与他过招,是试他本事来着?”尹志平听他语气甚恶,心中
颇为惶恐,忙道:“弟子不敢!”柯镇恶道:“你去对你师父说,江南六怪虽然不济,醉仙
楼之会决不失约,叫你师父放心吧。我们也不写回信啦!”尹志平听了这几句话,答应又不
是,不答应又不是,十分尴尬。他奉师命北上投书,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
人与武功。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
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与郭靖交一交手。这时见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惧意,不敢
多耽,向各人行了个礼,说道:“弟子告辞了。”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礼
。柯镇恶厉声道:“你也翻个筋斗吧!”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惊,
双手猛力向上一格,想要掠开柯镇恶的手臂,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只不过跌一个筋斗,这
一还手,更触柯镇恶之怒。他左臂一沉,将尹志平全身提起,扬声吐气,“嘿”的一声,将
这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来,一跛一拐的
走了。韩宝驹道:“小道士无礼,大哥教训得好。”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长长叹了
一口气。五怪人同此心,但各黯然。南希仁忽道:“打不过,也要打!”韩小莹道:“四哥
说得是。咱们七人结义,同闯江湖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险,江南七怪可从来没有退缩过
。”柯镇恶点点头,对郭靖道:“回去睡吧,明儿咱们再加把劲。”
自此之后,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可是不论读书学武,以至弹琴弈棋诸般技艺,若是
极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时反而窒滞良多,停顿不前。六怪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而郭
靖又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实更蠢钝了三分,他心里一吓,更是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