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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了小舟围着烟雨楼放箭,只因雾大,一时却也不敢逼近。
洪七公叫道:“咱们向西,从陆路走。”他是天下第一大帮会的首领,随口两下呼喝,
自有一股威势。混乱之中,众人都依言下楼,摸索而行,苦在睁目瞧不出半尺,哪里还辨东
西南北?当下只得拣箭少处而行,各人手拉着手,只怕迷路落单。丘处机、王处一手持长剑
,当先开路,双剑合璧,舞成一团剑花,抵挡箭雨。
郭靖右手拉着洪七公,左手伸出去与人相握,触手处温软油腻,握到的却是黄蓉的小手
。他心中一怔,急忙放下,只听黄蓉冷冷的道:“谁要你来睬我?”
猛听得丘处机叫道:“快回头,前面遍地毒蛇,闯不过去!”黄药师与马钰殿后,阻挡
追兵,听到丘处机叫声,急忙转头。黄药师折下两根竹枝,往外扫打。烟雾中只听得蛇声吱
吱,一股腥臭迎面扑来。黄蓉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黄药师叹道:“四下无路可
走,大家认了命罢!”掷下竹枝,把女儿横抱在手。以众人武功,官兵射箭原本挡不住去路
,但西毒的蛇阵中毒蛇成千成万,只要给咬上一口,立时便送了性命。众人听到蛇声,无不
毛骨悚然。黄药师玉箫已折,洪七公金针难施,最难的还是在大雾迷蒙,目不见物,纵然有
路可逃,也是无从寻找。正危急间,忽听一个人冷冷的道:“小妖女,竹棒给我瞎子。”却
是柯镇恶的声音。黄蓉听他说到“瞎子”二字,即明其意,心中一喜,忙将打狗棒递了过去
。柯镇恶不动声色,接棒点地,说道:“大伙儿跟着瞎子逃命罢。烟雨楼边向来多烟多雾,
有啥希奇?否则又怎会叫作烟雨楼?
他是嘉兴本地人氏,于烟雨楼旁所有大道小路自幼便皆烂熟于胸,他双目盲了,平时不
及常人,这时大雾瀰漫、乌云满天,对他却毫无障碍。他察辨蛇嘶箭声,已知西首有条小路
并无敌人,当下一跷一拐的领先冲出。岂知这小路近数年来种满青竹,其实已无路可通。柯
镇恶幼时熟识此路,数十年不来,却不知小路已成竹林,只走出七八步便竹丛挡道,无法通
行。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出,竹杆纷纷飞开,众人随后跟来。马钰大叫:“周师叔,快来
,你在哪里?”周伯通坐在楼顶,听得四周都是蛇声,哪敢答应?只怕毒蛇最爱咬的便是老
顽童身上之肉,若给群蛇听到自己声音,那还了得?众人行出十余丈,竹林已尽,前面现出
小路,耳听得蛇声渐远,但官军的呐喊声却愈来愈响,似是有人绕道从旁包抄。群雄怕的只
是蛇群,区区官军怎放在眼内。刘处玄道:“郝师弟,你我去冲杀一阵,杀几名狗官出气。
”郝大通应道:“好!”两人提剑欲上,突然箭如蝗至,两人忙舞剑挡架。再走一会,已至
大路,电光乱闪,霹雳连响,大雨倾盆而下,只一阵急雨,雾气转瞬间给冲得干干净净,虽
然仍是乌云满天,但人影已隐约可辨。众人都道:“好了,好了,大雾可散啦。”柯镇恶道
:“危难已过,各位请便。”将竹棒递给黄蓉,头也不回的径向东行。
郭靖叫道:“师父!”柯镇恶道:“你送洪老侠往安稳处所养伤,再到柯家村来寻我。
”郭靖应道:“是!”黄药师接住一枝射来的羽箭,走到柯镇恶面前,说道:“若非你今日
救我性命,我也不愿对你明言……”柯镇恶不待他话完,迎面一口浓痰,正好吐在他鼻梁正
中,骂道:“今日之事,我死后无面目对六位兄弟!”黄药师大怒,举起手掌。郭靖见状大
惊,飞步来救,心想这一掌拍将下去,大师父哪里还有性命?他与柯、黄二人相距十余步,
眼见相救不及,微光中却见黄药师举起了的手缓缓放下,哈哈大笑,说道:“我黄药师是何
等样人,岂能跟你一般见识?”举袖抹去脸上痰沫,转身向黄蓉道:“蓉儿,咱们走罢!”
郭靖听了他这几句话,心下大疑,疑心甚么却是模糊难明,只隐隐觉得有甚么事情全然不对
,霎时之间,又如眼前出现了一团浓雾。猛听得喊声大作,一群官兵冲杀过来。全真六子各
挺长剑,杀入阵去。黄药师不屑与官兵动手,回身挽着洪七公手臂,说道:“七兄,咱们老
兄弟到前面喝几杯再说。”洪七公正合心意,笑道:“妙极,妙极!”转瞬间两人没入黑暗
之中。郭靖欲去相扶柯镇恶,一小队官兵已冲到跟前。他不欲多伤人命,只伸双臂不住将官
兵推开。混乱中但听得丘处机等大呼酣斗,原来官兵队中杂着完颜洪烈带来的亲军,还有裘
千仞手下的铁掌帮众,强悍殊甚,一时杀之不退,郭靖只怕师父在乱军中遭害,大叫:“大
师父,大师父,你在哪里?”这时厮杀声、兵刃声乱成一片,始终不闻柯镇恶答应。黄蓉从
柯镇恶手中接过竹棒后,便一直在他身旁,见他唾吐父亲,争端又起,心想这事闹到这个地
步,一生美梦,总是碎成片片了。此后军马冲杀过来,她却倚树悄然独立,大队兵马在她身
旁奔驰来去,她恍似不闻不见,只是呆呆出神,忽听得“啊哟”一声呼叫,正是柯镇恶口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他倒在路边,一名军官举起长刀,向他后心砍落。柯镇恶滚地避开,坐
起身子回手一拳,将那军官打得昏了过去,刚挺腰想要站起,又即摔倒。黄蓉奔近看时,原
来他腿上中了一箭,当下拉住他臂膀扶了起来。柯镇恶用力摔脱她手,可是他一足本跛,另
一足中箭后酸软无力,身子摇晃几下,向前扑出,又要跌倒。黄蓉伸右手抓住他后领,冷笑
道:“逞甚么英雄好汉?”左手轻挥,已使“兰花拂穴手”拂中了他右肩“肩贞穴”,这才
放开他衣领,抓住他左臂。柯镇恶待要挣扎,但半身酸麻,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她扶住,口
中不住喃喃咒骂。黄蓉扶着他走出十余步,躲在一株大树背后,只待喘息片刻再行,官兵忽
然见到二人,十余枝羽箭嗖嗖射来。黄蓉抢着挡在前面,舞竹棒护住头脸,羽箭都射在她软
猬甲上。柯镇恶听着箭声,知她舍命相救,心中一软,低声道:“你不用管我,自己逃罢!
”黄蓉哼了一声,道:“我偏要救你,偏要你承我的情。瞧你有甚么法子?”二人边说边行
,避到了一座矮墙之后。羽箭虽已不再射来,但柯镇恶身子沉重,黄蓉只累得心跳气喘,没
奈何倚墙稍息。柯镇恶叹道:“罢罢罢,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你去罢,柯瞎子今后算
是死了。”黄蓉冷冷的道:“你明明没死,干么算是死了?你不找我报仇,我却偏要找你。
”竹棒倏伸倏缩,已点中了他双腿弯里的两处“委中穴”。这一下柯镇恶全没防备,登时委
顿在地,暗暗自骂胡涂,不知这小妖女要用甚么恶毒法儿折磨自己,心中急怒交迸,只听得
脚步细碎,她已转出矮墙。
这时厮杀之声渐远渐低,似乎全真诸子已将这一路官兵杀散,人声远去之中,隐隐又听
得郭靖在大叫“大师父”,只是呼声越来越远,想是找错了方向,待要出声招呼,自己伤后
中气不足,料来他也难以听见。又过片刻,四下一片寂静,远处公鸡此起彼和。柯镇恶心想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鸡啼了!明天嘉兴府四下里公鸡啼声仍是一般啼鸣,我却已死在小
妖女手下,再也听不到了。”
想到此处,忽听脚步声响,有三人走来,一人脚步轻巧,正是黄蓉,另外两人却是落脚
重浊,起步拖沓。只听黄蓉道:“就是这位大爷,快抬他起来。”说着伸手在他身上推拿数
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柯镇恶只觉身子被两个人抬起,横放在一张竹枝扎成的抬床之上,
随即抬了行走。
他大是诧异,便欲询问,忽想莫再给她抢白几句,自讨没趣,正迟疑间,只听刷的一响
,前面抬他的那人“啊哟”叫痛,定是吃黄蓉打了一棒,又听她骂道:“走快些,哼哼唧唧
的干么?你们这些当官军的就会欺侮老百姓,没一个好人!”接着刷的一响,后面的人也吃
了一棒,那人可不敢叫出声来了。柯镇恶心想:“原来她去捉了两名官军来抬我,也真亏她
想得出这个主意。”这时他腿上箭伤越来越疼,只怕黄蓉出言讥嘲,咬紧了牙关半声不哼,
但觉身子高低起伏,知是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又走一阵,树枝树叶不住拂到身上脸上,
显是在树林之中穿行。两名官军跌跌撞撞,呼呼喘气,但听黄蓉挥竹棒不住鞭打,只赶得两
人拚了命支撑。约莫行出三十余里,柯镇恶算来已是巳末午初。此时大雨早竭,太阳将湿衣
晒得半干,耳听得蝉鸣犬吠,田间男女歌声遥遥相和,一片太平宁静,比之适才南湖恶斗,
宛似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行人来到一家农家休息。黄蓉向农家买了两个大南瓜,和米煮了,
端了一碗放在柯镇恶面前。柯镇恶道:“我不饿。”黄蓉道:“你腿疼,当我不知道么?甚
么饿不饿的。我偏要你多痛一阵,才给你治。”柯镇恶大怒,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南瓜迎面泼
去,只听她冷笑一声,一名官兵大声叫痛,想是她闪身避开,这碗南瓜都泼在官兵身上。黄
蓉骂道:“嚷嚷甚么?柯大爷赏南瓜给你吃,不识抬举吗?快吃干净了。”那官兵给她打得
怕了,肚中确也饥饿,当下忍着脸上烫痛,拾起地下南瓜,一块块的吃了下去。这一来,柯
镇恶当真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半站半坐的倚在一只板凳边上,心下极是尴尬,要待伸手去
拔箭,却怕创口中鲜血狂喷,她当然见死不救,多半还会嘲讽几句。正自沉吟,听黄蓉说道
:“去倒一盆清水来,快快!”话刚说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名官兵一个耳括子
。柯镇恶心道:“小妖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总是叫人吃点苦头。”黄蓉又道:“拿这刀
子去,给柯大爷箭伤旁的下衣割开。”一名官兵依言割了。黄蓉道:“姓柯的,你有种就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