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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江方圆一百多里,从西往东的官道就明摆在眼前,方国安却率军驻守在离潜江县城三十多里地的何家台。
原计划约定的会师时间,左若军迟迟没有出现。
信使前来通报,左若军正在搜集粮草,可能会晚道一两天。
以一万明军阻击三万勒克德浑的清兵,方国安躲在兵营中,像窝在冬日早晨温暖的被窝里,懒洋洋的不愿动弹。
斥候每隔半个时辰便来通报军情,驰援清兵已到潜州城下,补充粮草。
方元科急匆匆从前营赶回来,闯进父亲的大营,急吼吼的说:“爹,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方国安眉心完成一个川字,“左总兵还没到,难道要让我方家人马独自迎敌吗?”
“爹,都什么时候了!”方元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左总兵已经传过信件了,后日才会到。”
方国安挪动身躯,露出不安的神色,但仍然很固执的说:“左总兵未能及时赶到潜江,可不怨我们父子二人。”
“爹!”方元科跪了下来,恳求道:“您这是要惹祸上身啊!”
“你就真的这么怕大将军!”方国安起身走道儿子面前,语气变得很温柔。他很矛盾,一面是对翟哲势力的畏惧,一面是背叛朝廷的痛苦。
方家摆脱不了争夺财赋扩大势力的欲望,但方家是大明的忠臣。一年前,在江北四镇和江南各府守军见清虏望风而降时,方家从杭州退守在浙东山区。
宁绍总兵翟哲可以退到荒凉的舟山岛上,方家无处可逃,仍然坚守。
剃发令起,浙东风云际会,大将军翟哲名闻天下,可是他方国安得到了什么?现在连当初的最后一点坚守也要放弃了吗?
方国安已经老了,方元科还很年轻,老人更喜欢缅怀过去。
“爹,方家难道要与大将军为敌吗?”方元科的膝盖相距父亲的皮靴一尺。他们是父子,方家总要选择一个方向。
“容我再想想!”方国安摆手让儿子出去。
中军大帐前大榕树的影子从西斜变成东斜,方国安守在安静的大帐门外。
斥候如风,接踵而至。
“报!勒克德浑军离开潜江正在急速向荆州行军!”
做一个决定就这么难吗?方元科来回踱步。
对父亲来说,这是要改变他坚守的人生准则。他若贪生怕死,畏惧强势,早在杭州城下向求降了,又怎么坚守到今日。
大帐的帘子终于动了,方国安迈大步走出来。
“无论方家怎么选择,我们不能放清兵往荆州城下。如果真的如大将军所愿,方家兵马损失惨重,也免除了以后的麻烦。”
江南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意识到未来都要在大将军府和朝廷之间抉择。
这是朝政危机发生之前的前兆,翟哲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对无力救援山西的前景感到悲哀。
听清楚父亲的话,方元科立刻跳跃起来,朝不远处翘首观望的传令兵下令:“即刻起兵,出发!”
明军起寨向潜江往西的官道杀去。
勒克德浑督大军在潜江城下休整半天,向荆州城下急行军。
他对明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潜江的明军没有阻拦他的实力。而且,根据洪承畴的情报,方国安部不像江南其他明军那般坚决。
蒙八旗的骑兵率先快速通过潜江,去年他正是凭借骑兵偷袭了忠贞营。
女真人和部分汉八旗士卒在官道右侧的平原列阵,静候明军到来。
原本是明军的阻击战,因为方国安的犹豫,变成了清兵以逸待劳。
明军斥候在烈日下狂奔,通报清兵行军动向。
方元科真是急了,方国安仍然很镇定。他从来不以为以自己麾下这一万士卒能挡住清兵主力。
“左若来迟了!”这是他最好的借口。如果翟哲一定要惩罚他,他有左若这张挡箭牌。
两个时辰后,方元科看见了清虏旗帜在正前方飘扬。
他还没来的及列阵,远处传来怪异的牛角号声。
东西两侧的清兵旗帜绕过茂密的丛林杀过来。清兵占据江北和草原,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是拥有更多的骑兵。
“列阵!”“列阵!”
明军前列的将士慌慌张张擎起长枪,鸟铳手在后列集中,装填火药铅子。、明军探路的骑兵眼看清骑逼近,不敢迎敌,向四周散开。
女真骑兵队列松散,一直保持匀速,在明军长枪兵百步之前下马,士卒们摘下背上的长弓,射向严阵以待的明军长枪手。
羽箭飞翔,铳声响起。
方国安军没有装备长鸟铳,普通鸟铳比不上步弓手的射程。
按照常规的战法,他们应该举盾与清虏的弓箭手抗衡,派遣轻步兵追杀先期骚扰的弓箭手。清兵的步卒还落在后面。
但明军是在急行军后仓促应敌,没有排出完整的防御阵型。
长枪兵没有装备铁甲,是最简陋的兵种。羽箭从长枪的缝隙中穿过,扎在紧握光溜溜枪杆的双手之间。
才长途奔袭过的士卒顶着头顶火热的太阳,张嘴吞吐粗气。
“出击,出击!”方元科当机立断,命长枪兵前行拉近与清虏骑兵的距离。
那些如苍蝇般讨厌的骑射手,在拍子将要触及到它们的后背时,一溜烟离开。
长枪队列渐渐脱离队列,但他们离女真弓箭手永远只差一步。
一刻钟之后,汉八旗的步卒赶上来。女真骑兵分开至两翼,咬住有些深入的明军。勒克德浑麾下是湖广最精锐的清兵,否则也不能在汉阳城下与左若对峙了两个多月。
“顶上去,顶上去!”方元科挥舞双臂,豆大的汗珠顺着铁盔落到战马的鬃毛上。
正在此时,中军响起撤退的号角。
“清虏急于援救荆州,我们只要在这里稳住阵脚,便可以牵制勒克德浑的精锐女真骑兵,为何要急于撤退?”他有一肚子话要向父亲诉说。
父亲不是改变主意了吗?
方元科不敢擅自脱离战阵,只能听从命令,稳住前军阵型徐徐撤退,不给清兵可乘之机。
清兵果然无心恋战,追击七八里后,兵马撤回。
方元科摘下头上铁盔扔到地上,急匆匆奔至中军。
“爹,为何要如此急于撤退?”
四周都是亲信部将,方国安脸色阴沉,答道:“清兵势大,我要等左总兵到来来,共同追击。”
他打这一仗,不过是为了堵住翟哲的嘴巴。
☆、第473章 联谋
荆州城下。
堵胤锡像一只瘟鸡歪歪斜斜回到兵营,两个膝盖好似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柳随风躲在大营门口处兵帐的阴影处,偷看堵胤锡的从远处走来。在堵胤锡接到李来亨禀告的前一个时辰,他得到了暗营的消息。
何腾蛟此举确实出人意料。
傍晚时分,忠贞营结束了一天征战,李过回到兵营解去铁甲。
堵胤锡命幕僚来询问白日战事进展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
夏日的夜晚,一向令人向往。
月色如水银泼地。
兵营的角落传来嘶哑的信天游歌声。忠贞营的士卒一大半来自陕西,有少数老卒甚至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追随李自成闯荡天下。
初始的杀戮是为了生存,再后来是因为欲望,到现在,变成了一种本能。他们在厮杀,等待死在此刻或者是下一刻。
思乡是游子无法治愈的心病。
柳随风在兵帐遮挡的阴暗处穿过
今夜,他要去拜访两个人,一个是李过,另一个是高夫人的弟弟高一功。
忠贞营十三支兵马,这两人的势力最强大,而且这两人对堵胤锡都很认同。
去年,堵胤锡单骑入大顺军残部兵营,拜见李自成的皇后高夫人,赢得了这几位军中大佬的尊重。
但是,忠贞营中各支兵马并不是都愿意屈膝在这位湖广巡抚面前。如刘国昌和刘国俊等人仍然以大顺朝册封的爵位称呼,袁宗第因为去年忠贞营在荆州城下之败,对何腾蛟恨之入骨。
夔东山势连绵,地理贫瘠,这些人随李过东下,有不少人正是如何腾蛟所说,想在荆州取一处栖身之所。
一个夜晚过去。
次日清晨,堵胤锡升帐点将。
忠贞营各部统领都到来,大家都想知道何腾蛟为何而来。
堵胤锡两眼布满血丝,他思考了一夜,没想出任何两全之策。
“诸位将军,赖忠贞营奋勇攻城,荆州城指日可下。总督何大人昨日特地率军来荆州驰援,赞赏忠贞营英勇善战。”他强作精神,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今日状态与往日不同。
柳随风和章旷分立两侧,都不说话。
堵胤锡为了不得罪翟哲和何腾蛟,只能实行平衡之术,军议时让两人都到场。
“但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堵胤锡厚着脸皮,转告何腾蛟的原话,“清兵知道荆州危机,特调集勒克德浑率部驰援,眼下正在与大将军麾下兵马在岳州府交战。”
“我忠贞营去年正是被勒克德浑偷袭,才败退夔东,今日仇敌重返,正是吾等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堵胤锡鼓足精神,慷慨激昂,饶了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
堵胤锡的一番鼓动的言辞才结束,右边传出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何大人不正是从岳州府赶过来吗?”
这是柳随风第一次在军议中说话,他只听了堵胤锡的前半段,立刻明白了何腾蛟的意图。
他觉得很恶心,为何腾蛟。
他对大明的官吏早就失去了信心,但何腾蛟的想法,已经无法再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
章旷冷冷的接话:“何大人此来,正是为了加紧攻下荆州城!”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堵胤锡坐在当中,两人不敢撕开脸面,只能这样隐隐约约的针锋相对。
堵胤锡被柳随风的话憋住了,后续的说辞无法在持续下去。
他暗自叹息,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请命出战,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但他环视诸将,众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李过和高一功沉默不语。
三个人像是搭了一台戏,一唱一和,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章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来,“忠贞营去年败给勒克德浑,没想到今年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堵胤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李过胸口起伏,忍住没有说话。他能忍住,有人忍不住,一个明显模仿章旷语气的声音冒出来。
“湖广有大明的兵马几十万,畏惧清虏不敢为敌的人不多啊,忠贞营必然不在此列!”
柳随风笑如春风,章旷的脸黑如阴云。
袁宗第的话没有明指,但在场的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