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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郁步步逼近,嘴角噙笑戏谑道:“这也不怪你。阿落的尸身放得久了,里边儿的皮肉早已溃化成水。至今还能看出个大致模样,全是因为有个好心人不辞辛劳,将他妥善埋在了北溟海底。北溟深海幽咽冰冷,本尊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才找回阿落来,正想要和那好心的家伙道声谢。你可知道他是谁?”
适才,封潞提及东海太子涟丞大义灭亲,众仙还记忆犹新,这时听着封郁的话,立时想到了执掌北溟的水君正是涟丞。众人交头接耳又是一番嚼头。
好事的仙友不由小声嘀咕问:“那素衣的小仙儿发顶平坦,并无谪仙的印痕。眼下一个活的一个死的,究竟哪一个才是郁上仙的随侍?”
审堂中央的尸身腥臭难堪,封郁却毫不避讳地挨着它蹲下身。见他凑了过来,那素衣小仙连滚带爬慌忙往后挪了挪。一地尸液滑不溜手,滚了他满身满头的恶臭,他愈是惊慌狼狈,便愈是引来嗤笑阵阵。
封郁勾唇一笑,轻淡说:“这样胆小怕事的家伙,又怎会是本尊身边的随侍?”
审堂本是庄重之地,执法尊者怎能容得满堂哗笑?当下便狠叩了两记镇堂,清嗓道:“肃静肃静!本尊才是这执法大殿的主事,何时轮到你们这旁观的散仙来问审了?”
老家伙好生糊涂,这时倒想起自己是一殿之主了,之前又是在哪儿喝得西北风?堂下众人皆是不屑,只看在他大把年纪的份上,这才徐徐收了声。
尊者指着那素衣男子诘问道:“郁皇子,你可看清了?他若不是你的随侍绫落,又是何人?”
“昔日,阿落受人教唆,暗中加害妖仙夭月。时至今日,那人贼心不死还想利用阿落造谣生事,”封郁环视一眼,对着众仙高声说:“方才各位不都见识了么?只不过,真正的绫落早已死得干净,逼不得已只能用个假货来顶替,好叫人信服。”
执法老儿气结,白须白发咄咄颤了颤,喝问:“莫非我天刑司还胡乱引证不成?郁皇子的随侍犯了错被囚在湖底,如今又怎么会变成死尸一具?”
封郁坦然说:“阿落被本尊囚在湖底,身受三千年红莲业火的熏烤,三魂七魄只剩一线残魂。那一点魂魄与业火共生,倘若离了业火,他反倒是活不成了……”
对人妄动私刑,本是触犯仙律的,私加红莲业火更是罪孽。先前胧赫说起,众仙还是疑信参半,这时封郁自个儿承认了,自然叫人震惊。惊便惊了,顶多私下咬咬耳朵,断然没有哪个胆肥的敢当面指出封郁的罪行来。
他越是不屑掩饰说得直白,众人便越是觉得他为人光明磊落,反倒不在意业火之事,一心想听他的后话。
只听封郁又说:“那人以为只要破了本尊的千金封界,便能从湖底劫走阿落。孰不知,他带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想来他看着绫落死了,定然是气急败坏。实在无法,只好又费许多功夫,找来一个长得相像的家伙。若非如此,这通荒谬的堂审又岂能拖到今日?”
“不得放肆!”执法尊君拍桌起身,怒声道:“郁皇子口口声声说有人捏造罪证,敢问‘那人’又是何方神圣?”
“那人是谁,只一问便知。”封郁鼻中轻哼,冷眼横扫。
那素衣小仙仰躺在粘稠稠的尸水里,紧挨着绫落的尸身,早被吓得四肢瘫软,抖抖簌簌像只溺水的小虫。封郁不等他躲闪,抬起一脚便往他的裤裆间踏去。提脚时轻若浮云,踩下时却重比泰山。
迎着封郁邪狞的目光,脚下的可怜人儿怔了一瞬,只觉着下身像是被千钧重的磨石均匀碾压了一遍,刺痛穿心,钝痛翻绞,将整片下腹燎得生生火辣。浊黄的、棕褐的汁液混着赤血,从素白的衣摆下徐徐渗了出来。裆间色彩缤纷好似开了家染坊,他抬眼一瞄险些昏厥过去,声声嚎啕却更加凄厉了。
顷刻间,好端端的下半身被封郁一脚碾压成了一张血肉薄纸,远远旁观着的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也仿佛觉出几丝痛楚,忙不迭捂住了裤裆子。
封郁轻握着莲兮伤痕累累的手腕,双眼被血水浸得通红。鬼泣神嚎间,他淡然问道:“你可知道疼了?”
他该是诘问那素衣小仙的,可说话时却望着封潞这一头,森森惊悚随着他的目光一同逼来,好似夏里冬风,叫封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郁……上仙……”那小仙满脸汗泪纵横,眼看着封郁缓缓抬脚移向腹部,他连忙嘶声求饶道:“脚下……留情啊……”
封郁瞪眼瞧着他,讪讪笑道:“留情容易,你先把自个儿的身家姓名报上来。”
“小仙是……梨花洞妖仙……”
“梨花洞?那又为何假称是本尊的随侍绫落?”
“我……仿佛与绫落仙君……长得有些相像,所以被找来……”
“哦?”封郁一挑眉,步步逼问:“你老实交代,是谁教你说的这些栽赃害人的供词?”
素衣小仙满脸惨白,紧拧着眉头晃了晃脑袋,犹豫道:“小仙……小仙……”
封郁嘴间不耐地啧了声,懒得与他穷磨叽,又是一记千钧踏石沉沉落定,那小仙的右侧大腿应声碾碎,摊成了一地血糊。
他疼得昏晕过去,又被封郁几耳刮子扇醒了,甫一睁眼便忍痛哀求着:“上仙饶过我吧……我实在不能……”
“本尊让你说!”
封郁眉眼间杀气已极,一声切齿怒喝,是恨不能要天地陪葬的悚然煞气。
“我说……我说!”他哆哆嗦嗦瞟了眼封潞,虚浮地吐字道:“是……是潞天仙尊和……”
半分惊怖半分痛楚,连同一双瞪大的蛇眼,定格在了脸上。
那梨花洞妖仙的嘴中含着最后几字,还没来的及吐出,便被封琰手刀一斩,豁断了脖子。
“这妖仙不识好歹!伪证在先,诋毁潞儿在后,着实可恶!”封琰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间的残血,冲封郁展眉一笑:“三弟何苦为了只蝼蚁弄污自己的衣裳?”
封琰本是个冷眼旁观的,任谁也没料到他竟会在节骨眼上骤然出手。那冒名顶替的小家伙死得突然,旁观众仙又是扫兴又是困惑,唯有封郁笑得狡黠。
他扭头低唤道:“潞儿,你过来。”
他望向封潞,一双通红血眼,一身赤染白袍,原该是那地底深处爬上来的邪神煞鬼。只因他怀抱着另一人时,是那样的谨小慎微。于是,便连张狂煞气也染上了千般柔情。
记忆中的郁哥哥,每每对她笑得温静娴雅,却不似这样的俊朗,让人屏息,亦让人嫉恨得发狂。封潞想要凑到近处瞧一瞧那张笑脸,却被他眼底的一层冰凉,生生绊住了脚步。
“怎么?”封郁粲然一笑,高声问道:“潞儿不是一直想念着我么?为何又生分了呢?”
她老僧入定,站得笔直,唯独双肩瑟瑟打颤不停。
“你也会害怕吗?”封郁径直逼问:“是怕人知道你毒害了夭月,还是怕人知道你捏造假证来诬害莲兮?”
千百双眼睛锁向封潞,却不及封郁一人的目光来得窒息。
他不依不饶,又说道:“数千年前我当你幼不知事,懒得同你计较。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是这样蛇蝎心肠!真真叫我这做兄长的惭愧!父尊若是知道你歹毒至此,又会如何失望?”
方才逼问那妖仙时,封郁的裤腿衣摆子上溅了许多污血秽液。湿漉漉的残迹,衬着他的一张冷漠的脸庞,是全然陌生的人。她终于看清,他的眼底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情,只有暴烈的恨意,等着她来血债血偿。
“潞儿没错……潞儿做了许多还不是为了郁哥哥?”封潞泫然欲泣,猛地扑倒在封郁面前。
封潞原是个性急受不得委屈的人,在封郁厉声质问下,一心只想着撇清干系。却是忘了,执法大殿上有尊者,下有无数旁听仙客,她不打自招说的飞快,全被人听进了耳朵。执法老儿受人蒙蔽自然怒不可遏,底下的仙友却觉着围观皇女撒泼卖乖,实是一场精彩大戏,众人哼哼唧唧一笑,总算觉得今日坐审没白来一遭。
“潞儿也是一时心急,才听了琰……”封潞扯着封郁的袖角蹭了一把涕泪,还想多嘴说上几句,冷不防被封琰一耳光扇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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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节 白头饮恨 还卿无邪(7)
樱瓣似的一点剑痕,半含雍柔半含威,本该最衬他的笑眼。
却在这一刻,被封琰蹙在眉间,拧成了一道凶戾。
“你身是皇女,在众仙面前号啕大哭成何体统!今日天家颜面都给你丢尽了!”封琰的一双寒眸直指而来,生生将她眼角的两滴残泪逼回了眼眶里。
封潞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仰起头来,恰恰一边的封郁也正垂眼瞧着她。
两厢对视,恍若经年。
封潞与二皇子封卿是帝妃庶出,虽贵为天家幼女,却终究比不得帝后嫡出的几位兄姐。她的亲兄天资平平,原是个与世无争的心性,早年讨个闲职便远远离了九重天。他心肠冷些,对人对事皆比常人冷漠。在身边时从未哄过封潞半句软话,走后更难见他一眼。
彼时,封潞年纪尚轻却已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子。帝妃唯恐她的言行有所僭越,便对人谎称封潞体弱多病,常年将她圈禁在小小的宫室内。苍穹之颠的九重天是如何宽广,可她日常所见的草木天空却是咫尺之间,两眼一扫便能看清。
千年枯燥,能与她解闷的,唯有流云之巅传来的琴曲。
悠悠扬的弦瑟响彻天际,每日同一首曲子,却被人随心演绎出了千万风情。时而温静止水,时而灼灼情深,弦端那头的情思每每触动心底,让无数旁听者为之动容。
情难自抑,封潞总是循着琴声仰头张望。流云蔽眼望不穿,她却不禁想着,在那之后有着怎样一张精妙的琴,怎样一双灵巧的手,才能弹奏这样会心一曲。
偶有一日,琴声近了,她难以置信地扒上墙头,终于远远看见了那弹琴的人。
他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