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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尽全力想为自己辩驳一句,怎奈声音低微,轻易便被封潞的一串娇笑声掩了去。
“你这孽障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封潞高坐在案台上,振袖怒喝道:“把绫落带上来!”
第一零八节 白头饮恨 还卿无邪(2)
素衣如缟,乌发垂肩。应着封潞的传唤,走上堂来的男子身形瘦削病弱,面色苍白。却唯独一双针瞳蛇眼暗光流转,直勾勾盯向莲兮时,是贪婪怨毒的眼色。
初见绫落,恰是一年前。
那时莲兮在黑湖底盯梢封郁,眼见着绫落被囚禁在湖底,身受红莲业火的折磨。那不温不火的一小簇红莲,不知在他的头顶舔了多少年,早已叫他容颜尽毁满脸疮痍,远远看着,九分似鬼一分似魔。莲兮偷瞄了两眼,依稀只记得他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和一双深蓄仇恨的眼,却不曾想过,绫落本是个清俊的小仙。
湖底声声哀求着的凄惨人儿,与眼前阴鸷的男子两相对比,莫名生出一丝不谐来。
绫落在莲兮身侧刚一跪下,执法尊者便急喝道:“自报名号!”
“小仙绫落,是郁天仙尊门下的侍童。”
尊者一叩审桌,问:“既是侍童,怎么不见你随侍主人身边?”
“绫落侍主不力,遭主上嫌恶,被囚禁于湖底三千年以示惩戒。”
绫落本就是个身份卑微的小仙,多年杳无音信,早已被人淡忘。经他自己一席话,才有人依稀想起,确实曾有这样一个人。堂下众仙交头接耳,又是一番议论。
尊者捻着嘴边的白须,一叩审桌,又问:“究竟是如何侍主不力?老实道来。”
绫落缓缓说道:“约摸四千年前,主上倾慕的妖仙夭月不幸堕魔,由主上亲赐了一道天雷,本已叫她的魔魂分崩离析,死得透彻了。不想,天界圣物玲珑心被她含在嘴里,也一同裂成千百碎片。受着碎片的庇护,夭月的一丝魔魂得以转世重生。”
“主上卜算卦数得知,夭月的残魂断魄寄宿于玲珑心的碎片中,若是拼好玲珑,便能借着今生的肉体为夭月招魂返魄……于是,主上便带着小仙四处苦寻玲珑心。主上被那魔物的余孽惑乱了心智,一心只想为魔物复生还魂。小仙屡次规劝不得,反遭主上厌弃,这才被关入湖底。”
绫落的供词与青青无意中提及的往事大相径庭,直听得莲兮目瞪口呆。
执法尊者满意地搓了搓胡须,点头赞许道:“好,你倒是个明辨是非的。本尊再问你一句,你可知道这魔物的一线残魂托生何地?”
“主上卦象明晰,小仙自然清楚,”绫落顿了一顿,头也不抬便说:“魔物余孽今世的肉身正是东海公主龙莲兮。”
听到此处,旁坐的众仙顿时哗然。有人愤愤不平怒斥他胡说八道,有人半信半疑尚在隔岸观火,更有平日嫉恨莲兮的,这时忙不迭煽风点火。人声鼎沸间,莲兮望着身侧的素衣男子,突然低声说:“你抬起头。”
绫落想也未想便转过脸来,随即又赶忙低头。
虽只匆匆一瞥,莲兮却看得分明,他那双蛇眼徒有歹毒的模样,却深藏了几丝怯意。
她恍然醒悟,四下环视了一圈,忽地冲着满座仙友纵声大笑。她的嗓音本已沙哑,这一声长笑却是深从肺腑,震天动地而出,将审堂上下的桌案都撼得颤了两颤。平地狂风卷起她的雪银白发,缭乱好似暴雪扑朔。深雪绵延的中央,她却赤脚站着不动如山。
传说中叫人闻之色变的九渊龙啸,大抵不过如此。待众人回过神时,已被这狂傲的笑声压得喘不过气来。
封潞身不由己,一双腿在审桌下筛子似的颤抖不止,她强按住膝盖,慌忙使起一记眼色,命人堵上莲兮的嘴。
狂龙的呼啸戛然而止,无形的压迫感缓缓消褪。这一次,漆黑的束带在莲兮的牙关间系得更紧了,小仙官提脚在她的后膝一踹,她便像断线风筝一般,无力地伏倒在地。
执法尊者惊魂未定,一时呆怔着不能开口。封潞不满地指着莲兮的手腕,怒斥底下仙官:“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封神钉可穿牢固了?为何这孽障还有力气挣扎?”
几个天刑司的仙官围在莲兮身前检视了几遍,惶恐回道:“确实扎牢了……小司也不知是怎么……”
“罢了,我看她是疯了,”封潞轻蔑笑笑,下巴尖一抬说道:“各位仙友亲眼瞧见了,龙莲兮一夜衰老,神识混沌,分明就是堕魔的先兆。不瞒各位,几月前来天刑司揭发她的,正是东海太子涟丞。涟丞是非分明,血缘之亲尚且能大义至此,正是我仙族楷模。在座的诸位,比起涟丞又如何呢?”
莲兮每每将涟丞挂在嘴边,但凡与她有些交情的仙客,无人不知她与兄长的亲厚。封潞言之凿凿举出涟丞来,又以义理相挟,一时让座下的众仙有所动摇。即便还有少数心存疑惑的,自问与莲兮的交情远不及血缘之亲,断然没有为她多管闲事强出头的道理。众人各怀心思,或是确信不疑,或是随波逐流,都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嗡嗡嘈杂中,突兀传来一声质疑:“这绫落果然是绫落么?既是涟上仙举事,眼下怎么又不见他的人?潞天尊君如此含糊其辞,叫我等如何信服?”
满堂座席,唯有胧赫一人直挺挺站着,龙冕衣袍全是逼人的黑。
“原来是孟章神君,”封潞不屑一笑,有意揶揄道:“本尊却忘了,这里有一人比涟丞更亲近龙莲兮几分。”
胧赫面色淡然,迎着封潞说:“我旭阳宫中消息灵通,各位都是知道的。说来惭愧,本君曾利用职务之便打听过绫落的下落,早前就得知他被囚禁在青阳的黑湖中。一年前,机缘巧合下我与东莲尊君一道入湖,见得了绫落。那时他被郁上仙处以业火私刑,面目全非脑袋光秃,只一息尚存。这才过了几个日子,怎么就养出一身细皮嫩肉了?”
“孟章!你好大的胆子!”封潞将手边的镇堂狠狠一叩,怒问:“业火私刑?枉你还是九天重臣,竟敢如此诬赖天家皇子!”
胧赫面不改色,沉声道:“孟章亲眼所见,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若说诬赖,也是今日耳濡目染……”
封潞怒不可遏,正要命人将胧赫揪下堂来,他却自个儿走到审桌前。
莲兮伏在地上勉力抬头,望向他时却是满眼苦涩。人人赞许胧赫内敛沉静,唯独莲兮觉着他像匹脱缰的野马,全然不受控制。总归两人八字不合,她指左他便向右,她指前他便往后,好似总要逆着她的意思才过瘾。她唯恐将他拖入浑水中,千方百计躲着他,他却全不知避讳。
胧赫挨着莲兮跪下,瞟了一眼绫落,说道:“本君只是好奇,眼前这个毫发无损的绫落,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称绫落的素衣男子,方才被莲兮的一声长啸吓破了胆,这时正瑟缩在审桌下边,抱着一根桌腿哆哆嗦嗦不敢言语。封潞在他后背踹了一脚,他赶忙开口说:“小仙正是绫落……”
封潞鼻中冷哼,说:“你可听清了?绫落的模样你从前也是见过的,莫非竟忘了?”
胧赫也不理会封潞,只是一味盯着桌下的男人,狐疑道:“你除了一张面皮与绫落神似,其他却分毫不像。既然自称绫落,本君倒想问问你,当初你被押在黑湖底,又是怎么出来的?”
“是主上……呃……是我自己……”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憋出句完整的话来。
封潞甩手一掀,将满桌的卷纸兜头甩向胧赫,震怒道:“孟章!本尊劝你切莫执迷不悟!倘若再敢胡言乱语,便是与魔物为虎作伥,你丢得起这脸面,你家恩师沁洸可丢不起!”
胧赫敬重师尊,三界无人不知。封潞搬出沁洸,本是想要他知难而退,眼见着他面色凝滞,她更是得意,又提声说:“沁洸神君在蓬莱过得逍遥悠哉,你又何苦惹得一身腥臊,来日殃及她老人家,可是不孝啊!本尊令你现在速速退下,还可饶你无罪。否则,休怪我……”
封潞原是坐审旁听的,这时却反客为主,将执法老儿挤在一边,俨然以天刑司的主事自居。她唤过小司,直指莲兮道:“这孽障就算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忘蛊惑人心,实是可恶!多留这祸害一刻,我九重天便多一刻不安生。本尊以为,惩魔之事当断则断不可心软,索性今日将她拖去烧了,也好还我等一个清静。座下诸位以为如何?”
还未听得众人回答,她便扬手一挥,命人架起莲兮。
墨衣紫带的小仙官领命刚一伸手,还未触及莲兮的肩背,便被胧赫一方青玄角弓猛力抽了一记手背。
眨眼不及之际,他已挡在莲兮身前。
臂间青弓满盈,一杆通体纯白的雪箭蓄势待发,直指逼上前来的小仙官。
他眼色沉静一如往日,衬着一身漆黑,却仿佛冥河暗涌,叫人胆寒怯步。
发顶的龙冕玉珠颤了一颤,胧赫朗声说:“我曾对师尊说过,此生必要守得挚爱之人一世周全,一世幸福。今日阿赫虽是不孝,来日师尊定能体谅。”
第一零九节 白头饮恨 还卿无邪(3)
雪箭衔白羽,挽弓如满月。
他引箭上弦的气度,是天下无双的赫赫轩昂。
莲兮总以为,胧赫的前生该是一枝傲箭,这一世托生成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骨子里却依旧铭刻着凛凛箭魂。箭尖直指,正是箭魂的锋芒所在。
她与他剑箭相杀,切磋了数千年,还是头一次从背后看着他张弓的模样。曾几何时,他的一对肩胛已宽厚至此,巨盾似的挡在身前,让她莫名心安。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封潞却嗤之以鼻,指着那一杆纯白雪箭嘲弄说:“帝尊亲赐的神箭,竟被你拿着造反了?真是天大的笑话!今日执法大殿仙友云集,本尊就不信你敢在这里撒野……”
封潞话音未落,一发离弦飞箭已擦耳掠过。箭尖途经之处,将她发间的两枚金笄射了个粉碎。被强劲的箭势撼动,她一头高高盘起的长发顿时垂落下来,连同另外十支金笄也叮叮当当,散落在审桌上。
封潞被逼人箭气吓得脸色惨白,一时又惊又急,不由语塞:“你……”
胧赫再度取箭,这一次准心直指执法尊者。他不疾不徐,沉声说:“尊者德高望重,坐镇天刑司多少年头,本是明察秋毫的判官。眼下东莲尊君的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