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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之中,一尾金鳞破水而出。
千万鳞片在空中舒展抖擞,映着阳光,泛起夺目璀璨,比远近的千顷琉璃金瓦更加耀眼。
肋上双翅在流云金宇间轻轻一扇,便将那巨大的金色躯体送出百里之外。
唯独一声沧海龙吟,震天撼地,弥留许久。
第五一节 缱绻花嫁 一曲倾心(1)
十五初过,银月满盈,低垂在空明如洗的夜空中,仿佛与广袤的大地不过咫尺之遥。
神州之上,若是有雅士闲客这时突发奇想,要略一品赏揽月入怀的虚情雅致。或许,在伸手探向明月的那一刻,会察觉到天际飞掠而过的一道金色流影,恍若流星,却比星辰更炫目几分。
莲兮驰骋于九天之上,一对应龙广翼迎风呼啸扇动着,如水月色尽被吞吐其中。
秋初的凉风,挟着细微的淡淡甜香,扑面而来。
月光辉映之下,是莲兮曾经几度在天空俯视过的蛇山。只不过,在这样的时节里,那一脉蜿蜒若蛇的山脊和刚劲料峭的山棱,早已淹没在了漫山遍野的桂花之下。原本纤细碎小的桂花,如今却开遍枝头,绵延蛇山数里,汇聚成令人惊叹的汪洋花海。轻风过处,拂动起层层涟漪,犹如柔软的金黄浅浪,是莲兮从不曾体会过的美好。
她俯瞰着这片花海,恋恋不舍地在空中盘旋了许久,方才敛去原型,在蛇山降下。
置身花海之中,蜜桂香氛袭人,甜腻得叫她心中莫名搔痒起来,然而她却愈加深陷花香的蛊惑,仿佛是渴水已久终得甘霖的人,这一刻,只想尽情贪享四涌而来的甜蜜。
桂枝在夏风中簌簌撩动,连摇曳之声,都恬美得令人心悸。
莲兮心中一颤,侧耳细细分辨,这才发觉,那轻盈的风声撩动,竟是以琴弦描摹的拟声。弦鸣瑟瑟,如无痕风过,与山间团簇缤纷的桂花浑若一体,低低切切,仿佛是桂花仙灵在夜色中窃窃私语。
温静的琴声流利间,猝然横亘入一声粗嘎的挑弦之音,顿时将夜色惊破。
那一声错弦之后,琴音停滞,蛇山复归平静。
他竟也有弹错的时候么?
莲兮心中暗笑,一面猜度着封郁此时面上的神情,一面向着方才弦响之处漫漫走去。
月光纯白,透过桂花锦簇,在她脚前投下斑驳的光色。她本可以施展一式神行之术,飞身向前寻去。然而,这时这刻,她却只想徐徐撩开面前的桂枝香花,凭着一双腿,跨过与他之间,那短短的距离。
片刻静寂之后,琴声再起,悠悠然却是她心底熟稔的那一曲。淅淅沥沥雨声一般缠绵的曲调,让她脚下迟缓了起来。那个人仿佛就在尺寸之遥,只要她向前迈去,绕过一丛桂树,便能看见他。但这最后几步,却恍若经年,令她踟躇犹豫。
曾几何时,她也在桂树花影之后久久驻足,想象着他的面容,却怯怯不敢上前吗?
在她胸间迴转了数千年的曲调,由他信手弹来,仿佛在黑白的图景中,第一次被人填上了斑斓的色彩。那一串音律就此有了灵魂,徜徉在蛇山的花海之间,原该欢悦明媚,这时却让她鼻尖酸楚,心如刀绞。
原来,她龙莲兮也会因为一曲音律而潸然落泪么?
她深吸了一气,终于举步穿过交错桂影,向前走去。
陡然开阔的蛇山谷地,在莲兮眼前展开,无名小草在山涧边密密丛生,将平缓的地势铺垫成满眼墨绿。从山上随风飘下的金桂残花,像是黄色的薄雪一层,轻轻缀在草叶上,在月光中泛着浅浅光泽。
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抱琴盘坐在碧草金桂间,粹白的烟云纱袍犹如天际流云,与那一夜莲兮在白重山山顶所见的,分毫不差。
他瘦削纤长的十指,在金弦之上自在跃动,一对宽袖迎着飒爽邱风,猎猎张扬,狂放不羁,同他眉眼间的神色如出一辙。
莲兮将两壶清泉玉酿从脖子上解下,在封郁的面前席地而坐。
她绯红的裙摆撩过他的指节,虽只不过轻风一般,却令他手间凝滞,指下金弦虚颤了一瞬。
莲兮与他之间,本就只隔着半张琴的身位,不足一尺。这时她侧歪过头,有意想要仔细瞧瞧封郁的面色,不想用力过猛,一方额头竟生生磕在了封郁的鼻梁上。
她吃痛间,身子往后缩了一缩,他却巍巍然不动如山,指下七弦行云流水,弹奏着的依旧是先前那一曲。
封郁对她摆明是一副视而不见的姿态,她却不安生,非要在他面前挤眉吐舌扮尽鬼脸,又拿出梦龙鸾凤,轮番在他面前左晃右动,想要逼得他开口说话。
封郁却索性闭上双眼,看也不看她。
他琴艺纯熟,即便盲弹弦瑟,也不见曲调中的神韵有分毫削减。
莲兮一张热脸贴在冷屁腚上,百无聊赖极是无趣,便也懒得瞎捣腾,干脆佐着封郁的琴声,拎起清泉玉酿来喝。
月色明丽,蜜桂甜美,她手间的一壶酒也喝得格外潇洒,半刻便见了底。玉酿味淡,一壶下肚竟没有半点醉人,叫人好不痛快。莲兮本来还想将偷出的另一壶酒分予封郁,眼下见他也不搭理自己,便干脆将那一壶也取来畅饮。
不想第二壶玉酿才灌下几口,就让她眼前飘花,晕乎起来。
什么嘛,原来也并非真的和白水一般。
莲兮低低笑了两声,抱着酒壶仰面倒下。
草叶看似柔软,叶尖尖儿却还是将她的脖颈搔得一片刺痒。草间的蜜桂残花,更是甜腻得让她心中闷痒难耐。里外两路交相呼应,让她全身滚烫,烦躁不安。
她望着低垂的圆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日你身受大伤,现在……可好了?”
他指下琴弦飞走,却答得沉缓:“封郁无恙,无需莲公主挂心。”
“我这半月里,四处寻你不见,险些以为你横尸荒野……”
“即便死了,与莲公主又有何干系?你若有几分记性,便该记得我说过的话,在东海安生呆着,找我作甚?”
封郁言语冷漠,叫莲兮一肚子无名火起。她猛然坐起身子,怒道:“本公主懒得同你叙旧诉衷,我只是替父君要债来的!你当年先斩后奏,把我家的四方如意盘讨走了,现在也是时候归还了吧?”
封郁垂眼只望着指间琴弦,不言不语。
莲兮鼻中轻哼了一声,说:“莫非郁上仙替我挡劫竟挡出瘾来,三道天雷尚嫌不足,还要帮我度完余下的天陨天火之劫么?”
“三重天劫之间,依例各有五十年以上的间隔,莲兮虽是愚钝,但仰仗我父君的水火离珠修行五十年,大抵也能应付得过天陨之灾,再不用郁上仙劳心劳力了,”莲兮凑到封郁面前,向他摊开手,说道:“所以,请郁上仙奉归我家宝贝吧。”
封郁终于抬眼看她。那黑白分明的双眸,每每在她梦里闪现,或是深蓄温润笑意,或是略带责难,或是如现在一般……冷寂非常。
她早已厌烦了他的忽冷忽热。唇角惯常的笑容,眼角偶尔的酷寒,嘴边漫不经心的语调,她恨不能将这些敷衍掩饰一一撕开,好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她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的脸上,又折返到她的面颊,滚烫地撩动着。
“你是不舍得交还……”莲兮嗤嗤笑道:“还是根本无法还给我呢?”
第五二节 缱绻花嫁 一曲倾心(2)
果然——
他不动声色,却让她心中更是确信。
“当年我替兄长渡劫时,一是要他时时将四方如意盘佩在身上,二是要我日日寸步不离他身边,方才能使得劫数挪移到我身上。然则,郁上仙,你是怎么做到的呢?让我猜猜……恐怕你已将我家的那宝贝打碎成百瓣残片了吧?啊对了,大概就溶在了马尿里,好骗着我浇下,其中一瓣进入我的身体,剩余的九十九瓣则在你的遍身血液之中。这个办法另辟蹊径,若不是我父君说起,本公主还不知道四方如意盘竟还能这么使。从此,不必两人形影不离,只需百里之内,尽可将我头上的劫数飞挪向你,好生方便啊!但是,我还听说,若依循此法,我原本的劫数会一化作九十九,近百倍应在你的头上。呵,我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百倍?本公主真是想不明白啊,为什么会有人不惜身受两百九十七道天雷,只为能彻头彻尾将我瞒住?”
琴声不知何时已然绝迹,月色寂静下,唯有莲兮一人的声音空响不止。
她面上的笑靥灿若春花,心中却实则惊悸不安。喉间适才被清泉玉酿滋润过,这时却燥热得好似要焚烧起来,她的嗓音颤抖其中,仿佛脱缰野马一般,不再受她的控制,执意逼问道:“不错,本公主当时神元枯竭,即便外人怎样将修为强渡给我,我也绝计不可能扛下一道天雷。但即便本公主被雷劈死了,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在三界徒留下一桩笑话罢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两百九十七道天雷,你竟还有脸说我轻贱自个儿性命?我呸,你用的什么狗屁法子来帮我!到底是可怜我?是心疼我?是爱慕我?还是另有所图?你倒是明白地说出来啊……”
“莲兮,你醉了。”
她贴得太近,眼里只容得下封郁漆黑的瞳仁,反而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样倒好,若是望着他冰冷若石的面庞,她又怎敢如此没头没脑地胡言乱语?
莲兮把酒壶撂在一边,伸出双臂绕过封郁的脖颈,在他脑后交缠十指。
团簇着芙蓉绯花的粉色广袖,拖曳过他的瑶琴,在秋风月色里徐徐展开,仿佛夜蛾妖翅,极尽旖旎。
“或许……”莲兮侧过脸,贴着封郁的耳畔,吐气若兰,悄声呢喃道:“你也曾对兮儿有过一分怜爱?”
她的右颊紧贴着他的侧脸,分不清是谁的体温炽热如斯,让人几近融化。
封郁在她臂弯间,只静静坐着,浑如石雕玉凿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莲兮,快回东海去吧,天色不早了。”
他的气息温热,穿过她的衣领,直灌她的后背。原该春风一般温暖,却让她的脊背森森发寒。
莲兮闭起眼,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呼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替我吃了大苦头,本公主如何补偿你都是不够的!你不是说要将我执在指间充作棋子么?如果那就是你的目的,好呀,本公主乐意奉陪,上刀山下火海,我必会替你取回世间所有玲珑碎,实现你的愿望。也不枉你白白救了我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