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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4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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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连安轻轻一哼,思忖片刻,低嘱他一篇话,问:“使得清么?”小笙子乐了:“您瞧好儿吧。”程连安道了声“走。”带他下了栈桥。这时安思惕刚把内衣换上身,嘴里叼着块饼从帐篷出来,对着河滩边一堆篝火,边烤边嚼边穿外套,瞧见程连安来,忙吐了饼问候。程连安忙摆手表示不必,从干事手中接了外衣亲手替他披上,一起在火边坐了下来,道:“唉,以往你在宫里,日子过得舒服,出来风风雨雨、磕磕碰碰的,可苦了你了。”

    安思惕忙道:“也算不得什么。”程连安轻轻扳过他的脸,看着伤痕,道:“没大碍,可也不能马虎了,落个疤倒也不值当的,”抬头冲旁边那两名干事道:“你们去找小金子,就说我说的,让他把我箱里那瓶好伤药拿过来。”干事点头去了。

    安思惕一脸的感激,不知说什么才好。程连安不平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方吟鹤挖陷坑设埋伏,瞧见自己人来,总该通知一声,怎么能就眼睁睁地瞧着掉进去?”小笙子忙接过来:“可不是么?不过这事说简单也简单,那姓方的心里也就有个曾掌爷,何曾把别人放在过眼里?他明知道以曾掌爷的武功掉不进去,别人也就无所谓了。总之别的都次要,他的军功才最重要。”

    一听这话,安思惕小脸冤酸变形,气得几乎窜出血来,拉着程连安的手道:“祖宗爷,他们太欺负人了,这事您可得给我作主!”小笙子也鼓作道:“对!咱们到督公面前,请他老人家评理去!”

    程连安抽手一声冷笑:“瞧你这小孩子话!督公日理万机,有空理会这些!”

    安思惕听完呆愣半晌,又缩了,小笙子恨恨道:“我还倒罢了,安公公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人,难道也受这窝囊气不成?”

    程连安道:“这就应了那句老话了: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其实思惕既是宫里的根基,出来在厂里做事,原该理直气壮一些,方不致折了上头的威风。”说着拍了拍安思惕的肩膀,脸带歉容地看着他:“只不过,人的面子总要靠自己来挣,你是我干爹派下来的人,讲感情,咱们确实比别人要近些,可我也只能在心里为你鸣不平,站出来,倒好像咱们小小的人儿却要结党营私了,真是不好出这个头的。”说罢叹了口气,回头嘱咐小笙子待会儿药送到了,要好好服侍包扎,自己起身向栈桥行去。

    曾仕权跪伏在灯影下,好像脱了壳的蜗牛,浑身汗液粘湿。

    郭书荣华叹了口气,道:“小权,你是摸准了我的脾气,料着我会顾念当初危境相扶之情,便舍不得责罚你,是不是?”

    曾仕权忙以额触地:“不敢,小权万万不敢!督公当年是众望所归,小权不过是顺应大势而已,这些年来一直庆幸自己选对了路、跟对了人,怎敢说什么相扶之情呢?”

    “罢了。”郭书荣华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之前派回的人言语粗疏,你再把君山发生的事,给我细细讲一遍。”

    “是。”曾仕权跪在那里一五一十,把自己如何散布五方会谈的谣言、探得白教大船入港后如何封锁洞庭、李逸臣如何建议抢功、自己如何昏了头采纳、如何前后夹击想要破岛、如何与姬野平拉锯水战、坐船如何被凿、如何骗常思豪指挥炮打君山、他又是如何受伤、俞大猷如何来救、以及小山上人如何劫了火黎孤温等人来投、云边清又是如何夜访、姬野平如何突围、方枕诺如何投诚、自己又如何率军出城陵矶去堵截、如何发觉失算,如何分兵派云边清、李逸臣拿账册去沿江搜捕聚豪余党、如何让秦家人溯江去寻姬野平一伙踪迹、自己又如何带着人犯们走陆路回来等事详细诉说了一遍。阿遥和十三娘的事因非重点,便都遮过。

    郭书荣华听完沉默良久,问道:“方枕诺人呢?”

 第二章 心鼓敲

    步音很快到了船楼之下。

    程连安在前引着,方枕诺上楼的步伐很稳,而且步步有声,像棋士与小儿对弈时落子的从容。

    郭书荣华听着步音,静静瞧着他的动作,像是欣赏着一尊玉雕的美感,丝毫不带鉴验的味道。

    投诚之人原当诚惶诚恐、先行请罪,方枕诺却并无任何拘束。上来扫着四周陈设,好像在找什么人,眼光落在角落那琵琶上,便露出些许笑容来,口里说道:“琵琶乃是胡人军中乐器,抱之马上,于战场间与巨鼓同奏,铮铮然奋发昂扬。传入中土虽经多次改制,仍然难掩其中刀箭铿锵之意。适才小可在岸上听得一曲奏来悠然和厚,不见烟火刀兵,却能在平和中保持住那一种奋发姿态,令人闻之豪心迈越,慨而更慷,斯真为天下绝手。枕诺心下十分倾慕,这会儿不知琴师到何处去了?可否请出一见?”

    程连安观察着督公脸色,见他含笑不语,便适时接过来:“方先生体貌淑钧,神气清朗,想来久受诗书音乐洗养,乃至超然。督公初学琵琶,正要多听意见,先生既为高士,还请不吝指点。”

    方枕诺讶然一直,似乎没想到那“琴师”就是郭书荣华自己,更没想到几案后这个英姿俊俏、未穿官服的人便是堂堂的郭督公,听程连安要自己指点,忙道了声“不敢”,跟着道:“枕诺仅是于此稍有涉猎而已,岂敢妄称知音?适方才闻曲怀舒,一时形骸两忘,有失礼处,还望督公海涵。不过,这位小公公怕不是在说笑罢?方才这一曲弹得气象宏博,分明恰到好处,足见督公技艺之精绝,襟期之高旷。倘这也仅是初学,那只怕要令嵇、阮焚琴,襄、旷缩肘,不敢再露其羞了。”

    曾仕权窝跪在一边,听这些话身子不动,后脖筋却梗来梗去地蹦跳,横着眼珠子暗骂:“上来便一通马屁,厮文败类!”

    程连安扫一眼督公无话,便笑接道:“哦,呵呵。方先生也是行家,又何必客气呢,说来这琵琶在马上弹奏,指法急凑,往往不够严整,可这乐中劲意却也是从中而来。国人演奏之时,常常翘起一腿,将琵琶担于其上,为的就是在身体不平衡中找到马鞍上的紧张和动感。可是这小小动作,又哪里比得上马背的颠簸呢?奏来差强人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方枕诺笑道:“是,可见人的技艺再高,坐错了地方,也发挥不出效用。督公能想到以船体的摇摆来代替鞍头动态,不但取足了奔马之意,更得婀娜水态江姿,真是律外奇格,别开生面。枕诺有幸一聆天籁,当真不负此行。”

    郭书荣华淡淡一笑:“古人娱乐,必得明月当头,画舫轻舟,只是今人早已不识其真意矣。荣华无非淘钩袭古,附庸风雅罢了。方君既通雅音,便是美客,想来日后你我合奏几曲,也是赏心乐事。”

    方枕诺折身待要称谢,忽听一声“报!”声音刚越,从楼下传来。

    郭书荣华将袖一掸,程连安向下传话吩咐召见,曹向飞蹬蹬蹬大步上梯,单膝点地头往下扎:“督公!”后面方吟鹤、小笙子两人跟上来也跪在旁边,口称:“属下方吟鹤、奴才井闻笙,叩见督公。”

    只见小笙子手中还端着托盘,盘中是一颗小小人头,看面目正是安思惕。

    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郭书荣华眉心微皱,食指扬起来横在了鼻子下面。

    曹向飞忙唤干事将人头端下去,自向上禀道:“督公,这小太监口出狂言,无礼之极,被我一刀杀死,特来督公台前请罪。”

    方吟鹤忙道:“此事和大档头毫无干系,全是属下一人之错。属下之前挖陷坑设围,见曾掌爷一行误入包围圈,后面聚豪贼人追兵不远,为避免计划失败,没有出言提醒,导致曾掌爷一行人跌入陷坑,安公公身上也因此受伤。刚才属下奉督公军令,出去着人传送圣旨,回来时遇上安公公,被他拦下训责。属下不敢抗辩,这时大档头安排完火黎国师等人食宿事宜回来,瞧见此事,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曾仕权知道曹老大的脾气,他虽然心狠手黑,可若是不生真气,绝不至于如此鲁莽,想来安思惕所说的话必然极为过格。郭书荣华淡淡地道:“他是冯公公从宫中拨下来给小程使的人,年龄又不大,纵然说些什么过头的话,你们也当担待一二才是。如今这样杀了他,让小程难堪不说,让他到冯公公面前又怎么交待?”

    小笙子往上叩头:“督公,这安思惕骄狂自大,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厂里人一向不尊重,下来没几天,对大伙儿非打即骂,处处挑理,处处不满意。底下的人惧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安祖宗’。我们程公公对他也很是反感,这次他竟然敢当众辱骂功臣,对曹役长无礼,纵然身首异处,那也是咎由自取。此事奴才全程亲历,就是到冯公公面前,也敢如实作证。”

    安祖宗本是程连安的尊号,却被他移花接木,转到了安思惕头上,曾仕权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真意,眼睛向上瞄去,只见郭书荣华像是毫无所觉似地,点了点头:“下去罢。”

    小笙子磕了个头,缩身下船。

    郭书荣华冲曹向飞和方吟鹤道:“不管安思惕以前在哪儿,到了厂里,他总归是程公公的人,今天出了这事,你们两个总要给程公公一个交待罢?”

    程连安忙道:“不敢!不敢!安思惕如此猖狂,也是奴才管理疏失,得罪了大档头和方千户,还是我的不是呢。”说着给二人行礼陪罪。曹、方二人应辞两句,都站起身来。

    程连安道:“督公,奴才心里一直有个迷惑:既然皇上早已下了开海通商、重兴渔业的圣旨,为何您开战之前不拿出来?那样聚豪贼寇军心涣散,咱们打起仗来,也必势如破竹。”

    以他的头脑,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目的无非是把大伙儿的注意力从刚才这件事上移开。曾仕权有心插话提示督公,却见郭书荣华斜展长睫,已将目光向方枕诺引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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