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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干事远远接着,引众人下马在篝火中穿行,走向探岸而出的垒石栈桥。
江面水气蒙蒙,虚渺如烟,只听琵琶声渐行渐近,然而曲势闲整悠长,叮叮咚咚,声如萧雨,又显得极是遥远。
干事在栈桥边停步,目光引向前方一艘大舰:“曹掌爷,曾掌爷,请。”曹向飞回首道:“老三,你们在这候着,我先去和督公说说情况。”迈步上了栈桥。
曾仕权明白:战况随时都有人传报,并不用他亲自来说,那么他要说的自然是自己从君山归来的事儿,这是要先递个话,替自己留一个缓冲。忙冲他背影拱手感激道:“多谢老大!”
桥头众人目送曹向飞走上甲板,步入船楼。少顷,琵琶声歇,但见夜色皴蓝了木色,于波浪中轻轻摇摆的船楼上窗格如画,色彩明黄。失去了乐声的渡口被涛声置换出另一种宁寂,有着别样的感染。
常思豪被横置在一张窄担架上,由两名干事抬着,候在三明妃和小笙子的背后、安思惕的身前。其余干事有的在曾仕权、方枕诺身后,有的在小山上人、陆荒桥身边。张十三娘收回目光,心里清楚:还有一部分干事就在自己身后不远。但她还是向后微瞄了一眼——只见阿遥的两只眼睛,果然也正望向自己。
自从那晚接受了她为自己偷省下来的饭团,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秘密的联系。
一开始,她以为阿遥必有所求,于是告诉她自己水性绝佳,即便像现在这样缚住手脚,也可以负重长游数十里,因此只要途经河沟水汊,就一定有逃走机会。那些东厂干事以及那少林老僧、武当道士都是旱鸭子,功夫再高也只能干瞪眼。以为这样一听之下,阿遥会露出原形来求自己,不料却失所望——这个白白瘦瘦的女孩子省下口粮给自己,竟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心。
张十三娘起了犹豫:看来自己逃走的计划需要更改,除了救下常思豪,还要再加上这丫头。
但是凭自己的本事,救一个常思豪已经稍嫌勉强,再加上一个人,只怕难上加难。那样就不能泅水,至少要一条小船才行。
前天晚上,听到干事们谈话中提到九江已近,十三娘知道机不再来,准备到了地方就动手,成败交由天定。夜深时正想将计划告知阿遥,不料阿遥却先低低开口问道:“爽姐,你说能负重游水逃走,究竟有几成把握?”
当时十三娘一阵失望,回答说:“你想让我救你一起走?”阿遥却道:“不是救我,是另一个人。”十三娘:“谁?”阿遥:“大车里的病人。”十三娘当场愣住。半晌后问:“你和他什么关系?”阿遥:“我是……伺候过他夫人的婢女。”十三娘笑了:“我想做一回侠女,不料竟遇上一位义仆。”当时这笑声稍大,阿遥忙按住了她的嘴唇,观察了一下三明妃的睡相,又听听帐篷外没有动静,这才道:“等咱们到了临水之处,你觉得能有机会就给我递个眼色,我便挣扎逃跑,趁他们来捉我的时候,你便去救人。倘若真能逃脱虎口,你们就转陆路赶往山西,别处只怕都不安全。”
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能将成功率大幅提高,却势必要将阿遥抛下,甚至会让她为此牺牲。干事看守甚严,两人无法深谈,因此十三娘口中应下,心中却一直在盘算,希望能针对情况,尽量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刻,望着阿遥的眼睛,她早已读出了里面的信息,那就是:“行不行动?”
答案是还不行。张十三娘心想:“此时天色黑沉,机会绝佳,但至少要等曾仕权被唤进去,或是小山上人和姓陆的再离担架远一点。否则,以他们的武功,自己成功的机会实在渺茫。”
步音忽响,曹向飞重又在甲板上现出身形,向下喊道:“督公吩咐,快将侯爷抬上来!”
曾仕权打了个愣神,因为老大出来,头一个要叫进去的,本该是自己才对。正琢磨其中意味时,忽听身后“扑嗵”一声水响,回头急看,只见阿遥跳下栈桥,在浅水中正“哗啦哗啦”拼力向岸上趟。
栈桥并不很长,她很快便能上岸,但岸上还有不少官兵,不管怎么看也是难以逃脱。干事们一时都觉这女人想法幼稚可笑,眼里看着,身子一时竟都未动,没有产生去追的意思。
张十三娘趁众人分神之机,大屁股猛地往后一拱——两名干事猝不及防,重心一歪跌下栈桥——跟着脑袋扎低伏身前冲。安思惕就在她前面,只觉背后一股巨力冲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子早已被撞得腾空而起。抬担架的干事反应出她是冲这边来,但是对该先放担架还是先躲闪还有些犹豫,刹那间十三娘已经到了,大手探出往常思豪腰底一插,借前冲之势就要往水里扎。
曾仕权、小山上人、陆荒桥等人都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但是中间隔着火黎孤温、索南嘉措和三明妃,栈桥又窄,想出手已来不及,瞬间就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同时“喀——”地一声响,红光劈开夜色,仿佛凭空打了个血雷。定睛再看时,担架纹丝未动,十三娘单膝扎地,身体僵直,脖子上仿佛顶着个烂柿子,脑浆骨碎崩得四处都是。
曹向飞在落下栈桥的同时,借刚才一踢之力凌空扭胯,双腿连环扫出:一条腿扫向抬担架干事的腰际,脚尖勾中刀牌,“呛”地一声响,将其佩刀勾挑出鞘,另一条腿旋踢过来,足背正中刀柄,那刀打着旋儿地飞出,直奔岸头。
阿遥此时正在近水岸边踉跄奔跑,忽觉有道白光向前铺去,“哧”地一声,扎进泥沙地。同时自觉身子一轻,凌空飞出,抢扑在地,她以为自己绊到了什么,拼力想挣扎爬起,却极感别扭,看时,身后有两条断肢仍在沙中未倒,自己小腿已齐膝断去,断口处鲜血狂喷,错愕片刻,一阵疼痛骤然撕肝炸脑,将她当场击昏。
同一时刻,被撞飞在空的安思惕这才落水,发出“扑嗵”声响。
曹向飞斜瞪曾仕权:“惊醒着点!”一挥手,担架登船,跟着道:“上人、陆老剑客,也请到船上吧。”
安思惕在水里嗷嗷怪叫,小笙子和其余干事忙去打捞。曾仕权脸色越发难看,迈步上岸直奔阿遥,到近前正要拔地上的刀,方枕诺从身后赶超,伸手一揪阿遥的头发,将她拖起来往前就走。
曾仕权眉心一皱:“你干什么!”
方枕诺却不答言。
前面不远就有一堆篝火,十几个兵卒正围火而坐,见他大步流星冲这边来了,忙都闪身站起,腾出地方。
方枕诺抬腿往火中一蹬,烧酥的柴木架哗然坍倒,火星碎沫飞扬四起,地上铺出一片炭火红光。他将阿遥往下一辍——断腿沾上炭火,发出“滋滋”声响,冒起油烟,阿遥惊醒过来一声惨叫,声裂如劈——方枕诺目中透狠,扯着头发,将她在火炭中拖行,口中骂道:“叫你逃!我叫你逃!”
阿遥以断腿在炭火中行走,其痛彻骨,嘶号之厉不似人声,周遭军卒听得头顶发麻,心肝俱颤,均想:“妈的都说东厂人心狠手辣,没想到竟残忍到这般地步!”
曾仕权小臂上也不由自主地起了层鸡皮疙瘩,心头怒意减去大半,寻思:“都说文人心理扭曲,一阵阵发作起来更厉害,这话印在他身上倒真不假。”过不多时,见地上火炭渐黑,阿遥几醒几昏,没了声息,便打了个“可以了”的手势。朝身边军卒问道:“附近可有乱葬岗子?”
“有。”一小兵手往南边不远的树林指去:“开仗以来收回的尸体都堆在那里,还未掩埋。”
曾仕权使个眼色,方枕诺会意点头,拖着阿遥向树林行去。有干事凑到曾仕权肩后,试探道:“掌爷,这丫头既是侯府婢子,又和姬野平有关,捏在手里是条红虫儿,这么处理若让督公知道,诘责之下,咱们不免要……”曾仕权道:“什么咱们?这事和我有关系吗?”
那干事一愣,随即明白:人犯逃跑,情急之下曹老大出手伤人无可厚非,在督公面前遮掩两句就能搪过去,真要深究,这额外加刑也都是方枕诺的责任。
曾仕权眯起眼道:“把那两条腿捡起来,跟他一块儿去。精神着点儿。”干事:“明白。”
第十章 心易彰
船楼室内陈设简洁,地板红亮,几处灯烛贴壁,柔灿宣黄。光晕随着船体的轻摇,也在黑暗中浅浅地呼吸融离,使这狭小船室在明暗流幻中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无限的深邃,宛如漂浮于茫茫星宇之上。室中一张条案横陈于北窗之下,案头上摆着些信简文书,斜倚在角落的琵琶在窗帘下半遮半掩,露出弧线丰美的箱背,有着盛唐女子宽臀堕髻的风姿。
郭书荣华和程连安候在二层梯口,瞧见担架上来,忙闪身让过。待两名干事将常思豪轻轻放低,郭书荣华忙就灯光瞧了一眼气色,跟着伸指急搭常思豪脉门。
程连安观察着他诊脉的表情,以期从中观察出常思豪的病况,只见他听了一听,忽然缩手,似乎只在指尖摸出了自己的心跳。跟着,凝了凝神,再度按下指去,阖上双睛。待要细品时,眼皮却又像在强光下撩刺着,抑制不住似地浮颤,不得已睁开,叹息似地舒了口气,整个人定了一定,最后俯下身来,勾膝拢颈,将常思豪的大身子轻轻抱起,转身走向里面。
临窗靠右的板壁上拉着帷帘,程连安从他动作中早已会意,忙抢先过去将帷帘拉开,里面露出被铺宣软的床榻,月光从窗外射来,斜斜铺陈榻上,泛起水样银辉。
曹向飞一挥手,干事提着空担架退下楼去。
郭书荣华将常思豪安放入榻,亲手替他褪去衣靴调理卧姿,又替他拉上锦被,松松枕头,觉得一切舒适之后,在他合目安睡的脸上又望了一望,脸上露出怜惜歉仄的意味,这样静静地瞧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轻轻将帷帘拉上小半,替他遮去脸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