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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笙子拍腿苦道:“掌爷明白!可不就是这个话么!厂里的事您最清楚不过,谁不是猴儿似的拉藤过涧,攀一天的势、过一天的活!不过为这一碗饭,人人都是自己,谁心里又真的有谁呢?可这藤子也有新老嫩韧,猴儿也有个眉高眼低,掌爷听了我这话,也就知了我们底下的心了。其实谁又是谁的主子?还不是拨到哪儿去就归哪儿使么?可怜我们连个猴也做不得,竟成了蛆了,一样的蛆,人家落在酱缸,我们又下在粪坑,有啥办法?还不是得憋着屈攒着劲地着往上鼓蛹呗!”
说到这儿,他瞧出曾仕权眉毛微蹙,似嫌自己说得肮脏,其实眼底又压着些许笑意,并不是真恼了,忙不迭地又道:“瞧我这臭嘴,刚放几个屁,就带出屎来了。”抬起手在自己的肿腮帮子上轻轻小拍了两下。
曾仕权哼笑道:“别人亲嘴儿,倒比你这动静儿还大些。得了,起来听点正事吧。”说着背起手儿往自己的马匹边走,小笙子忙起来,罗锅似地躬着身子蹭腿跟着,道:“您说您说。”踱出十几步离开了人堆儿,曾仕权仰起头来,仿佛要把树影之上的星云玉碎都抹收入眼似地扫望了一圈,这才道:“侯爷一心精忠报国,阵前奋勇之时不慎为匪首所伤,曾某护持不周,虽然及时将他救回,责任也是逃不了的,你们小祖宗已经到前面替我请罪去了。”
小笙子听他在这加了停顿,立刻会意,忙把后脊梁又塌下去一截,低低道:“他为赶掌爷,急奔之下马力已疲,抢也抢不远的。”说到这儿往上瞄来:“除了那两个小厮,其余干事都是我的人。”眼神里流出了某种暗示的意味。
曾仕权道:“他急奔离队,你们一时照顾不及,赶上的时候,很可能会发现他连人带马或是栽在树荫底下,或是翻在沟里,身上财物一空,歹徒也不知何处去了,你说是不是?”小笙子陪笑:“聚豪作乱,江南实不太平,这种事难保没有。”曾仕权侧头瞥他,眼神里流透出些许轻蔑味道,寒着脸道:“侯爷这万金玉体在此,但有差池非同小可,我是不能拔身救援了,你既知道自己主子有难,还不赶紧带人前去接应?若是赶不上了,可要追你的责任。”
“这……”小笙子满脸尴尬。
曾仕权拉起长音:“怎么了?”
小笙子嘻皮笑脸地陪话道:“回掌爷,您回来的时候,其实我们到的功夫也不大,这边的事情都是小的下去划拉一圈儿报给他的,只是个大略,也没什么可发挥处,倒不如……”曾仕权道:“哎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催你不是好心,倒像是怕他告我的偏状,要逼派你去追杀灭口似的!”小笙子忙道:“不敢不敢!掌爷一番好意,那是天人可鉴的。小的意思是呢,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军情您既然都已如实报往庐山了,别的也不用太担心,况且他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奴才,再大还能大得过侯爷去?如今侯爷这身子骨实在危险,要讲伺候人呢,小的不敢说比谁体帖,至少能打打下手,给掌爷您腾挪些休息的空儿,也免得您几位又是赶路,又是押犯人的,伤了精神。”
瞧他这副蘑菇头的样子,曾仕权倒忍不住笑了,也看出他确是没这个办大事的胆子,便道:“是这话了,我们倒好说,难得你也知道体贴侯爷,可见是个有心的孩子,恁么着,咱们就一起护着车驾,慢慢儿的走吧。”
阿遥自从发现常思豪起,眼睛便一直不离他身,瞧他包扎换药过程中始终昏迷萎软、任人摆布,并不知是曾仕权着人灌了迷药,只当是他已经伤重濒死,眼睁睁看他被人抬进大车,帘子撂下来割断了视线,心里急得没法,却又无可如何,正胡思乱想的功夫,忽然绳子松开,自己又被扯下马来,远处曾仕权正唤人吩咐着什么,干事们竟不再着急赶路,就在道边搭起帐篷露起了营。
一干人犯中,算上阿遥共有五名女子,全都押在一个帐内,两名干事在帐口看守,火黎孤温和索南嘉措最具危险,由小山上人和陆荒桥亲自负责。大车由小笙子照顾,曾仕权倒最为轻松,和方枕诺围坐火边聊起天来。
阿遥软滩滩地歪在帐内,回想姬野平说大哥在京受封做了什么云中侯,还和东厂的郭督公打得火热,而今看这些东厂的人虽然救治他,却非真正的紧张,似乎另有目的,因此还是放心不下。昏沉间听着方枕诺的笑声,显然和曾仕权聊得十分高兴。想若非那老尼临走时忘了解开穴道,使自己留在那窗下听到他和云边清的谈话,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内心里竟是这样的龌龊肮脏,而自己之所以到得小庐窗后,和他半点干系也没有,他竟然能顺水推舟,把这又当成一桩功劳揽在身上,这般行径,更非无耻无赖四字可以形容了。
正想着,就觉得有人小声和自己说话,声音含糊,却极熟悉——侧头看时,一人蹲在身后不远,黑脸庞、大身子,手拄斩浪刀,影绰绰正是常思豪。她心头大喜,不知哪来了力气,一旋身便站起来,手腕上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解脱了。她料是常思豪帮的忙,满心欢喜,正要喊“大哥”,就见常思豪冲这边打个手势,大概意思是快走,然后转身便向林中奔去。她赶忙前追,黑沉沉跑出十几二十步,身后隐隐人喊马嘶,似远似近,好像是方枕诺发觉,带着人追了上来,眼瞧常思豪越跑越远,追兵越追越近,自己身子虚漂漂的,两条腿拼尽了力气,就是跑之不动,想要喊大哥又喊不出声,急得无可如何之际,忽然身子悠地一下飞起在空,好像轻功附体了一般,正欢喜间,急急又往下坠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有人喝道:“吃饭了!”
阿遥只觉半身骨痛,睁开眼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离帐篷不远的湿地上。面前极近处,露色缤纷的草叶间放着几碗白米饭,热气袅袅蒸腾,刚刚扔下碗的干事背身正走开去,靴底后跟一掀一抬,在湿地上踩出叭叽叭叽的声响,不知名的鸟儿鸣啼着将林荫啄透,漏了他晨曦一肩,原来天亮了。
阿遥支臂撑起些身子,感觉麻劲全消,原来穴道也已经解开,这时身旁“扑嗵”声响,堆山倒柱般又摔躺一人,裸白肩头上带着几只泥脚印,正是那胖婆娘。只见她摔扑在地上,一蟠身,四肢又收卷成团,像个不倒翁般坐起来,看见饭碗,伸出手去一挖,便将一碗饭全挖出来,两手略团一团,捏成个米球一抛,扔进嘴里。
等那三个明妃也被拎出帐篷的时候,草地上几只碗早已空空如也,她们没有饭吃,叽叽咕咕交流几句,便开始大声抗议。干事听不懂她们说的藏语,过来但看饭碗空着,料是阿遥和张十三娘吃了,气得“咣咣”两脚,骂道:“肥蝈蝈,死刀螂,别的能耐没有,就知道抢食!”扭头又骂:“三只蛐蛐叫叫叫!少吃两口能饿死了你!”
张十三娘身上肉多,挨一脚颤两颤毫无所谓,阿遥本来就弱,受这一脚却如同挨了一闷锤,疼得气噎,半晌爬不起来。火黎孤温和索南嘉措就坐在不远处另一小帐之外,在小山上人和陆荒桥的盯守下进餐,背后东厂干事围成半圈,刀剑出鞘指着他们后背。火黎孤温眼见没人有再去给那三位明妃盛饭的意思,便将自己的碗举高道:“将小僧这碗饭,给她们分食了罢。”
举了半天,没人回应,看时,周围干事面无表情,小山上人和陆荒桥冷眼望着自己,好像有种“少来这套”的意味,似乎自己这举动是想将他们支开后逃走似的。他眉毛挑了一挑,待要说话,旁边伸来一只手,将这碗饭轻轻接过,正是方枕诺。
火黎孤温心想:“这人虽然投靠了东厂,毕竟时间不长,还有点人性。”
只听方枕诺掂了掂饭碗,发出一声轻笑,道:“难得国师多情如此,就让枕诺来成人之美罢。”
火黎孤温气得眉毛乱蹦:照他这么一说,自己舍饭给三位明妃吃,倒像是为了男女之情了。身子一晃刚要发作,刀苗剑刃立刻从颈后压了下来。
方枕诺一笑转身,却见曾仕权就在背后,笑道:“一碗饭怎够三个人吃呢?”说着将碗接过,走到三位明妃近前,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道:“不过,说鸟语者自为鸟人,鸟人嘛,吃鸟食儿倒也够了。”手一挥,将饭泼洒在地。
方枕诺明白,他这并不是有意耍戏,而是提防着火黎孤温在饭里偷藏些什么东西,而且多少也有兼防着自己的意思,当时微微一笑,半声儿也不言语。只见曾仕权瞧了瞧地上的饭,把空碗往旁边一抛:“给国师再盛一碗。”
火黎孤温气得身子乱抖,带动腕间钢链颤涟涟直响,干事再端来饭,他把头扭开,理也不理。索南嘉措倒是一如常态,自己吃自己的。
曾仕权一副“爱吃不吃”的表情,更毫不理会三位明妃的瞪视,转头冲大车的方向问道:“怎么样了?”
小笙子撩开车帘道:“回掌爷!小的刚给侯爷顺下去一碗粥。”曾仕权点头四顾一圈,道:“嗯,差不多也该起程了。”抬手打个响指,干事们立刻动作起来拆帐备马,收拾行囊,索南嘉措的饭还剩一小半没吃完,碗被抢了去,他也不恼。一片腿林凌乱之间,趴在湿草地上的阿遥艰难伸手,将地上沾泥带土的饭块抓捡起来,一把一把按进嘴里,眼神冷直坚毅。方枕诺转身时朝她斜斜一瞥,随即转开了眼去。
启程之后队伍就着大车的速度,行得悠闲散漫,毫不紧张。干事们料想此刻庐山方面必然打得如火如荼,纵然姬野平破围之事提前知会了督公,也还是早些赶过去请罪的为妙,何况安思惕抄在了前头,指不定在督公面前摆弄出什么是非来,掌爷这般不紧不慢,倒真有些猜之不透,然而心中画魂,却是谁也不敢提。行出来一个多时辰,忽见道边有两匹马倒毙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