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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点头,回身喊道:“怎么样了?”
远处有士卒答道:“回大人!伤员已搭救完毕,六成坏船经过紧急补漏,加上锁链拖拽,勉强可以支持回航!”
俞大猷一摆手正要发令,忽听“吱——吱——”连声尖哨,主桅瞭台上一人指西大喝:“有敌情!”
第二章 疑忌
俞大猷按剑而望,就见君山岛西有一枝船队绕起大弧,逆风背月,正向这厢缓缓切来。
士卒们一阵紧张,张弓扣箭各守其位,严阵以待,随着对方的不断靠近,这才发现那二十几只船上的,竟然也是官军。
这一枝军形容狼狈,人员多数带伤,把船舱里挤得满满,还有不少人根本上不得船,只好手扒船帮,将半身浸在湖水中,半泅半带,总算不致掉队。
曾仕权脸色冷敛,又向前迈出半步,手扶炮口向下观察。俞大猷回头嘱道:“小心有诈!”
士卒点头摇起火号,来船回应之后,为首小船提速向主舰靠近,领头人物俩眼上扫,瞄见立在船首炮旁边的曾仕权,不等绳梯放落,飞身一跃窜上大舰,单腿折膝往甲板上一扎,垂首道:“掌爷——”声音带着哭腔。
他头上冠带皆歪,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水是汗,脸上左一块黑右一块红,脏兮兮的,这样一副面容,却让常思豪感觉颇为熟悉,忽然忆起这人叫李逸臣,当初在颜香馆上大家还曾同桌吃过饭。
曾仕权赶忙上前搀扶:“李大人,怎么你身边就剩下些小艇?粮船呢?”
李逸臣微微一怔,眼角余光虚略向周遭一瞄,立刻明白这话中有话,头往下一扎,扯袖掩脸,惨然道:“掌爷!属下失职啊!那粮船……”
曾仕权大惊:“莫非,都被聚豪阁的贼人劫去了?”
“可不是么!”李逸臣道:“掌爷,他们出动的人马数倍我军,属下拼尽全力……无奈寡不敌众,属下真是罪该万死!”
曾仕权道:“刚刚我在这边宣示圣谕,想要招安纳降,不想被他们出其不意攻出来,损失也是不小,好在有俞老将军及时赶到,控制住了局面,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向督公交待。”李逸臣道:“掌爷,聚豪阁大搞五方会谈,如今又胆敢主动攻击官军、劫夺粮草,反情如此之烈,还指望什么招安纳降?打吧!弟兄们也都憋着要报仇呢!”说着侧身挥臂,他带回的残部在下面听见,各举兵刃呼喝以应。
那声音虽然响亮,可是后劲不足,充满疲色。曾仕权劝慰道:“弟兄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一来敌人已有防备,二来咱们两枝军都受到挫动,队伍还需调整,况且,侯爷身受重伤,真若有个差池,谁也担待不了……”说着指头上稍稍加力一捏。李逸臣忙配合道:“是,是,还是掌爷考虑周全。”利用起身之机斜斜瞄了常思豪等人一眼,暗暗纳罕奇怪。
他所率之残部一场仗打得心有余悸,刚才听话音,以为还要掉头再去攻岛,一个个手举兵刃,心头暗凉,此刻见没了下文,相顾都松了口气,摆荡小船,穿插在大舰之间,俞大猷一声令下,官舰全体掉头返航,缓缓东撤。常思豪眼望湖面上渐远的君山,精神一懈,只觉浑身疼痛转钝,脑中沉沉,眼皮撂去,就此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君山岛缘浅水处,几名水手正托扶着一人泅水向岸。
方枕诺将手中千里眼放低,向身侧道:“阁主好像受了些伤,老卢哥,你带人下去接一接。”卢泰亨答应一声,接过姬野平的红氅往臂弯一搭,急急下了狮子口,其它人虽也急切想知道阁主的情况,无奈军师没有放话,也便不敢轻动。方枕诺举起千里眼,又向西、南两面远处观望。有人在后冷冷地道:“军师,你和阁主一个头磕在地上,他怎么待你,你心里有数,你今天怎么待他,大伙可也都瞧着呢!”听声音正是云边清。
余铁成道:“你这是什么话?今晚形势突变,阁主二次出击本来就有些贸然,军师按兵不动也是为大局着想……”
“大局?哼!”云边清道:“阁主若有闪失,还有什么大局可言?”
余铁成压着气道:“聚豪自有始以来,便要求阁主以己奉公、以一人奉千万兄弟,今日阁主仗血勇一意孤行,那军师做的又有什么不对?”
云边清道:“照你这么说,倒是阁主一身的不是了?”
余铁成道:“我不敢说阁主不对!但是这种事若换成长孙阁主,一定做不出来!”
见身边有几人露出赞同神色,云边清不由得眉锋立起,他扬臂斜指天空,厉声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想着那叛徒?他若有半点顾念大局、顾念兄弟的心,会抛下大伙远走高飞吗!”
这话一出口,场面登时安静下来,众人刚刚亮起的目光瞬间凝作冰丝,虚虚然闪避垂落,仿佛一旦彼此交碰就会碎掉似地。
忽然步音杂乱,两名武士架上一个人来,近前禀道:“军师!我们在岛南水边救起一位兄弟,说有重要消息!”
人群两分,方枕诺侧头回看,只见被架之人光着膀子哆哆嗦嗦,浑身湿漉漉的,呼吸细弱,四肢无力,显得十分疲惫,同时满脸焦急,嘴唇张动又发不出声来。方枕诺道:“稳一稳,不要着急。”两武士帮着揉胸拍背,好容易这汉子才缓过气来,道:“军师!俞大猷率军五万自广西北上,水师已出湘江!”
虎耀亭怒道:“都打一仗了!消息怎么这么慢!”
那汉子垂泪痛道:“虎爷不知,今天入夜后突然有大批东厂番子现身,他们带兵四处查封渡口,咱们湖岸几处泡子都冒了!我和几个弟兄见势不妙或隐或伏,看水面上也尽是官舰拉网巡视,封得死死的,实在弄不着船啊!”
泡子是内部行话,指的是水边的哨点。冒了就是暴露被端掉之意。瞧着他那两条打颤的腿,众人立刻明白:敢情从湘江口岸到岛上这过百里的水路,他竟是游回来的!
呼啦啦风声卷起,一袭红氅披来,那汉子回头看时,膝头登时一软:“阁主!”姬野平伸手扶住:“好兄弟!下去先烤烤火,暖和过来再说!”
众人听他嗓音虽然宏亮依旧,但肩头胸腿多处明显嵌有木刺和弹片,滴滴嗒嗒往下渗血,全身尽湿,看起来实在吓人,忙都围拢过来检视问候。姬野平摆手笑道:“炮打在船头上!我踩空呛了口水,没事!”方枕诺吩咐:“快扶阁主到堡中调治!”
“等等!”姬野平道:“小方,咱们——”
方枕诺截道:“进屋再说不迟。”使个眼色,过来架住了他的左胳膊要走,云边清一闪而出,搀住了姬野平的右臂,眼神里明显有种“提防有变”的意味。
方枕诺也不言语,扶姬野平进了石堡正厅坐下,众人随后跟入,唤随从取干衣给阁主披换,胡风也拿出随身药包剪镊,近前来亲自为姬野平清理弹片。云边清知他号称“黄歧山子”,于医药颇为精通,因此放手任他施治,却不走远,在旁斜斜瞄着方枕诺,仍带着回护阁主之意。
姬野平瞧出气氛不对,问道:“老云,怎么回事?”
云边清道:“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应该问一问咱们的大军师。”
姬野平扭脸看时,只见方枕诺凝神而思,不知想着什么,正要发问,却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在众人面上环扫一圈,淡静地道:“龙大叔、虎爷,风兄,这一趟官兵虽去,却仍有可能组织反扑,今晚就请你们几位辛苦一点,把住南北两面和后岛,加强巡视,彼此多加照应。”
龙波树、虎耀亭和风鸿野彼此互瞧一眼,同时向上望来。姬野平道:“有劳三位。”三人遵令,拱手散去。
方枕诺道:“老卢哥、余兄弟、郎兄弟,前山狮子口一线就交给你们了。”
卢泰亨、余铁成和郎星克躬身同声应道:“是!”快步出厅。
方枕诺道:“云兄,”云边清笑截道:“怎么,你把人一个一个支走,现在又轮到我了么?你想干什么就直接了当地来,何必耍这些心眼儿?”姬野平道:“老云,你这是怎么了?火气怎这么大?”楚原想自己不是阁中人物,毕竟好说话些,忙上前把刚才争吵的事对他解说一遍,最后道:“云兄弟,今日官军来得突然,背后更不知设下多少阴谋诡计,我看方兄弟慎重一些也不为过。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姬野平听完拍大腿道:“嗨!可不是吗?这事错在我身上,跟小方有什么关系?老云哪,你不知道,我刚才的火比你还大呢!我挨那一炮栽进湖里,脑子震得有点蒙,幸得众兄弟拼死相救才捡回条性命,缓醒过来时瞧连个接应的船都没有,气得什么似的!可是再一瞅那几个兄弟哪个身上伤的都不轻,我这心当时就凉下来了,炮这东西一打一大片,敌人来了这么多援军、这么多船,现在咱们主力又都不在,光凭岛上这点人出去,还架得住人家一轰吗?不是小方不讲情分,是我太莽了!”
朱情道:“小山上人和陆荒桥身为武林前辈,所做所为太也让人气愤,阁主虽然一时冲动,可也不必为此过分自责。”
云边清冷笑道:“说的好。不过阁主,你虽不该自责,倒是该好好想想:现在咱们两千来兄弟被数万官军围困在岛上,能作战的主力又都提前被分批抽调到江西去了,倒底是谁让咱们落到今天这个尴尬局面?难道这里面真的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登时大冷。姬野平道:“老云!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怀疑小方……”
“不错!”云边清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他虽然是李老的弟子,但上代的交情属于上代,他和咱们共事的时间并不长。咱聚豪阁早期以八百里洞庭为依托,从湖南起家,不住沿江向东发展延伸,又在庐山、太湖建立起两大平行主舵,这才形成了横跨数省、首尾呼应的全盛局面。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