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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二兄弟听完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看。唐墨显道:“你莫误会,我们兄弟没的啥子可说。只是老太太这关,定是过不得去噻。”唐墨恩也道:“游老剑客的事,我们也清楚得很,老太太没心情就是没心情,当年没有,如今更是个没有噻!这些年来对他只字不提,信也不通,又哪会出头去劝嘛!”
常思豪本知此事不易,听这话等于又挨了这一瓢冷水,心头凉了多半。这时小林宗擎等人都到了,一瞧他腿伤臂肿、十指乌黑的模样,都吓得不轻。听说解了毒之后便无大碍,箭头伤口几日之间也都能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唐墨恩给武志铭也服了解药,安排下酒菜给众人压惊。
常思豪身上有伤,又没心情,应付几筷便下桌休息。陈胜一扶他来到后面一间竹影掩池、假山堆峙的跨院,进了房间,劝慰道:“你不必担心,唐太姥姥性子虽然古怪,却最疼那宝贝重孙子唐根,明天我到城里,单独找唐根说说,如果他能张嘴,这事便有希望。”
常思豪无言点头,坐在榻上瞧着他的脸,欲言又止。陈胜一瞧了出来,拉过被子替他掩了掩,在榻边侧身坐下,问道:“兄弟,你有话要对我说?”常思豪犹豫片刻,缓缓道:“大哥,我们此来,在剑门道上遇着一个人。”陈胜一道:“谁?”常思豪道:“燕临渊。”
陈胜一闻言眼神微空,喃喃道:“他果然来了。”
“果然?”常思豪感觉奇怪,似乎此事竟在他料中。
陈胜一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在窗边站定,缓缓道:“方才人多杂乱,我也没细说。其实把四姑娘接进唐门之后,你这两个姑夫派人出去打探,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只是不敢给她讲。常走丝路的客商传说,有个汉人总在西藏、瓦剌边境和凉州卫一带游弋生活。平时行侠仗义,击破过不少马贼,最厉害的一次,他单人独马连挑了六十多骑,武功超卓不凡。从客商描述的外貌和武功上来看,必是燕临渊无疑。可是又听说,这人娶了个藏人女子为妻,生了个哑巴女儿,燕临渊本是伤情远遁,居然能娶外族人为妻,倒让人有些意外。”
常思豪心想:“秦梦欢在家里相思苦熬,人家却早已成了亲,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对陈大哥无情,燕临渊对她更无意……不知那萧今拾月成亲了没有?”怔怔寻思了片刻,转回神来,觉得自己忽然想到萧今拾月身上,真是奇怪之尤。摇了摇头,收整心思说道:“燕临渊确实带着女儿,好像叫做‘眉儿’,看年纪大概有十七八了,也的确……是个哑巴。”
窗外沙沙轻响,传来雨点落地的声音,渐渐密集。
陈胜一缓缓道:“眉儿……是燕舒眉吧……那就不会错了……唉,燕临渊因为林夕夕的事伤情,又怨恨四姑娘骗他缠他,就此冷了心肠飘泊江湖,消踪匿迹,想必是苦得很。知道他有个温暖的家庭,和妻女好好地生活着,我们原不该打扰。可是,四姑娘病成那个样子,如不让他们见上一面,只怕……”他本来已经哑哑如叹,说到此处,声音更是悲楚难继。
常思豪听出话里别音,问道:“难道燕临渊入蜀之事,与你们有关?”
好半天,陈胜一才点了点头:“我们知道,请燕临渊来和四姑娘见面,他是必然不肯的,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派人出去,在他可能去换购生活用品的几个集市散布消息,说唐门有治哑的灵药。”
常思豪皱眉道:“大哥,你怎能设这缺德圈套……”陈胜一扭过脸去:“主意是唐根出的,可是……我也没反对。”他呆了一呆,又叹了口气,道:“唐门精于医药,也许真有的治。唐根的意思是,不管治不治得了,先把人诓来,引燕临渊去求四姑娘。他为了女儿的病,自然会百般讨好亲近,这样一来,四姑娘心情开朗,身子也就能好起来了。”
雨声簌簌渐响,窗纸上竹影频摇,常思豪也越发心烦起来,心想这主意真是馊得厉害,治好了还罢,若治不好,岂不大落埋怨?何况如今人家有妻有女,双方这一见面,还好得了么?你们怎么这般糊涂?只听陈胜一道:“我知道这主意不好,可是,四姑娘的病况日渐严重,也实无别的办法。心里琢磨着,只要燕临渊肯来,到时我哪怕是磕头求恳,让他瞒住过往,好好陪四姑娘聊几句天,说几句话,也不枉……”忽然间窗外响起悉索之音,紧跟着传来物体落地的声响。他立生警觉,冲出门去。
常思豪一撩被也扶伤下地,出来只见窗侧软软委着一人,乌鬓蓬松,腮削肉瘪,面容憔悴,鼻翼、颌弓处皱纹深刻,两只疲惫的眼睛略开一线,瞳仁里灰败如死。
檐边雨线成帘,滴珠流玉般落入地面蚀坑,又溅在她白袜、黑裙之上,殷殷湿透,她竟茫然无觉。
陈胜一惊声道:“梦欢!你怎么……”话到一半,已然说不下去。廊角竹影下有几名唐门的侍女远远守着,见此情景都退散避开。
常思豪心头暗自惊讶:“这是秦梦欢吗?也就是半年多不见,她怎地老成这副样子?”只见陈胜一将她扶抱在怀中不住呼唤。过了好一会儿,秦梦欢眼中回神,这才有了意识。她无力地挣扎着:“放开!”陈胜一对她性子极为了解,知道若有违拗,一定大发脾气,赶忙松手避让,任她斜靠在地。
秦梦欢手抚被雨水打湿的墙皮,“嗬嗬嗬嗬”发出一阵毫无感情的空笑。
“四姑娘……”
陈胜一五指抓凝在空,微微打颤。
“嗬嗬嗬……哈哈哈哈——”
秦梦欢挥臂一翻身子,仰对雨帘,向无尽深空中穿望去,瞳眸中微亮的水色,将雨线映得好似天星过流。
然而那眼神里,却平静得并无半点悲伤。
“当初是我坑了你,如今又来骗你,燕郎,你怎能不恨我?你怎能不恨我?”
第二章 醋鱼
陈胜一口唇抿紧,无言以对。
秦梦欢用指节撑着地,脊椎软去,肢体慢慢伸展开来,两条腿穿过檐边水帘搭向阶下,暴露在雨中。被打透的黑纱裙湿重沉落,如海藻般裹在她腿上,纱底洇显出藕段生白的肤色。
常思豪挪开了眼睛。
秦梦欢又发出“嗬”地一笑,失神道:“我早该想到了,你已远离了江湖,我入川后却一直在武林中询问打听,又如何能找寻得到?”
她颠着两只脚,似一个从未长大过的孩童。两只鞋子被先后甩出,一只挂上假山,一只落入小池,将几条鱼儿惊动。
常思豪感觉到春雨的冷,向陈胜一递着眼色,却发现他虽然目光中充满痛苦,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拉、张口来劝的意思。秦梦欢又拔钗把头往前伸,任由雨水将发髻打湿浇透、堕散去,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无法读懂的表情,忽然令常思豪觉得,眼前这两个人都极度地陌生,陌生得似乎从来没有过相逢。
竹叶哗然摇摆,激雨流注满庭,整个院子都被风镀满冷冽的青色。
“真心用时皆为假,春风不度是情痴。燕郎,你这话,我算是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
秦梦欢凝了一会儿神,扬起挂满水珠的脸来:“你们知不知道,怎样爱一个人,才算是极致最真?”
这问题有些突兀,令两人陷入沉默,隔了好一阵子,陈胜一沉吟着道:“全心全意,无时或忘。”
秦梦欢的目光穿掠过他的肩膀:“你说呢?”
常思豪瞄着陈胜一:“百依百顺,一切随对方的心思。”
“嗬嗬嗬嗬……”秦梦欢脸上有冷冷的快乐在洋溢,笑声跳脱苍凉,一如落雨的零丁。常思豪向来只记得她眉宇间凝忧带愁的样子,今日连听她数次大笑,只觉心头悸悸生悚。
“错了。你们都错了。”秦梦欢道,“这些都是自己在用情而已,对方体会不到,又有什么用?”
常思豪想起“吃到嘴里的是你的饭、花出去的是你的钱。”那么所爱的人呢?如果“对方感觉到的才是真心”,那么欺骗对方,只要不露马脚,也是真了?想到这里,脸上皱了一皱。
秦梦欢道:“你不服气?”
常思豪茫然摇头:“我没什么可服气。”
秦梦欢问:“你觉得女人怎样才快活?”
常思豪抱起肩膀,道:“衣食不愁,有很多男人倾慕,再能老得慢些,就差不多了。”
秦梦欢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是真的不懂。”
她失笑了一下,转回头不再瞧他们,脸色静下来,像皮革在变硬变僵。喃喃说道:“水落三千为一击,书读三千为一句。倾慕者再多,无一人能走得进你心里,纵青春永驻,又有何欢乐可言?”
她目光远去,投入池内,似凝神、似失神地道:“其实女人,就像这一条鱼,虽然独自在水里游得快乐,心里却总幻想着能有人将自己捉去,任是水里火里,随他熬煎,哪怕骨酥肉烂,哪怕满身米醋油盐,只要有一刻把最鲜香的自己给了对方,那便是此生无憾。”
陈胜一身子微震。
秦梦欢:“你我都错了,从最开始的那天便错了。”她将目光扬入无尽的激雨中去:“可惜……那么晚我才懂得,原来爱一个人要勇毅决绝,爱到不由分说。”
“不由分说……”
陈胜一忽地想起常思豪说秦绝响的话:“……心里喜欢,便去喜欢,何须想得太多?”
多少次在她窗外,静静听着雨声,风声,蝉声,雪声,多少次想把心里的话对她说明,却总以为有明天,有更合适的情境,心情来做这一切,结果呢?是否因为想得太多,才无法“不由分说”?是否总害怕给对方以伤害,才会将整个青春都蹉跎?是否总觉得“也许那样对她才是幸福”,才会令彼此都错过?
“喵——”
一声猫叫从雨中传来,常思豪和陈胜一均是一愣。循声向东厢高处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