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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心知自己巡抚广东是去督粮运草,常思豪到军中是去帮兵助阵,职务不同,也受不着他的管。可是,侯爷不侯爷的倒还好说,这黑厮是在兵营待惯了的,脸变的比狗都快,真挑起火来扬手就打,张嘴就骂,自己秀才遇上兵,只怕要吃了眼前亏。况且大事未成就起冲突,一旦中途有变,岂不负了阁老的厚嘱谆咛?手在屁股后面挠挠,眼睛往常思豪五人脸上瞄了一瞄,陪笑道:“既是如此,就依侯爷。咱们在广州会合就是。”
秦绝响无精打采回到侯府,脚步沉沉往后院观鱼水阁踱去。观鱼水阁三面临水,飞拔池上,左右环廊曲转,阁后有小桥通往梅园。上得环廊之时,两个婢女怀抱着被子正迎面走来,瞧见他便左右让开,各行了一礼。秦绝响对二人视若未见,错身而过,未走多远,忽然脖子一梗,猛地回过头来:“你们干什么?”
二婢愣住,一个道:“没……没干什么呀。”另一婢见他盯着被子看,笑解释道:“哦,这被子该洗晾了,我们刚给阁里换了新的……”话没说完,怀里被子早被劈手夺过,紧跟着肚子上便挨了一脚,眼前一花,身子飞起来七八丈远,扑嗵一声,扎进池内。另一个婢子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秦绝响厉声骂道:“谁让你们洗的!谁让你们晾的!滚!都给我滚!”
他小胳膊一挥,风声呜响,吓得那婢子满脸煞白,站也站不起来,一扭身两手划地,仓皇往外爬去,池塘中那婢子冒出头来,“唧”地吐出口水,湿发贴面流汤,衣裙吃水颇重,挣扎起来搅得波纹涌漾如粥。
秦绝响哪管她死活?一转身噔噔噔抱着被子跑上水阁内室,往床上一扎,双臂大张,划水似地把被子往自己头脸处拢聚成团,闭上眼贪婪地深吸深嗅。
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鼻孔,令他整个身心都为之一松,露出满足的神色。
“嚓嚓、嚓嚓……”
步音在梯板响起,停在门外。
秦绝响从脑中构织的幻境回神,大觉烦躁,扭脸怒道:“谁!”
门外人:“回少主,是我。”
听出是马明绍的声音,他鼻孔轻轻哼了口气,缓缓道:“我想静静,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门外静了一会儿,马明绍又低道:“这件事十分重要,属下……”声音拉长,没了下文。秦绝响皱眉半晌,将被子往里推了推,拉上帷帘,起身到桌边扯椅坐下,道:“进来。”
锦帘一挑,马明绍低头走入,近前施礼,秦绝响一摆手:“说吧。”马明绍凑近低道:“少主,属下觉得,陈志宾有些可疑。”秦绝响柳叶眼登时一斜:“怎么说?”马明绍道:“前者小晴失踪,属下颇感蹊跷。经查实,郑盟主宅中确无密道,她没插翅膀,又是如何在咱们众多铳手、武士的看守下逃走的呢?”
秦绝响二目凝光:“你认为是他救走了小晴?”
马明绍道:“思来想去,当时在总坛里,做得了主,能办成此事的,也只有他。”
秦绝响陷入沉默。陈志宾做这事既无理由,更无动机。何况暖儿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他放着这老泰山不当,干什么来和自己作对?回想当时,倒是陈志宾曾说过自己离开总坛之后,只有马明绍进过郑盟主的宅子,而且因为是自己人,对他还没怀疑。若非是自己问到,陈志宾也不会提。人家没来疑你,你却反来疑他,难道你是看陈志宾地位窜得快了,怕影响了你,所以要往下踩一踩?
虽然心如是想,表面却未动声色,缓缓问道:“可有证据?”
马明绍道:“属下就是苦无证据,却又不得不疑,这才来提醒少主。京师不同往别,诱惑甚多,人心离乱,虽有暖儿姑娘这层关系在,然世事难料,还望少主加意提防。”
秦绝响点头:“这话不错。不过现在百剑盟都在咱们麾下,要统管的人和事情都太多太多,有的是根基要建,有的是大事待抓,这时候切不可乱增内耗,自损前程。”
马明绍忙折单膝,拱手过头:“少主!明绍绝非有争竞之心,实为少主安危着想,天人可鉴!”
秦绝响伸手在他肘上一托,道:“俗话说疏不间亲,你能把这疑惑说出来,内心里想也是有过一番挣扎的。这份心意我明白。起来吧。”思忖片刻,又问道:“那天我走之后,小晴有没有穴道松动的迹象?”
马明绍道:“您走之后我便去打理别的事情,没回去过,这事便不清楚了。”
“嗯?”秦绝响登时警觉起来。
——难道是陈志宾在说谎?
这时楼梯板又响起噔噔噔的声响,步音颇为沉重。帘一撩,李双吉的大头往里一探,瞧见二人,登时乐了,大步进屋。
秦绝响赶忙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刚送走你又回来了?”
李双吉道:“侯爷让俺跟你传句话儿。”大圆眼瞅瞅马明绍,止住不往下说。马明绍甚是乖觉,忙低头退步而出。李双吉到门外扫一眼,回来贴耳把常思豪的话重复一遍。
秦绝响听得皱眉,将头移得离他远些,问:“这说的什么呀?你没记错?”李双吉道:“那还有错?背一道儿了!指定不差!”秦绝响默默叨念着,一时猜不透什么意思。李双吉提提腰带道:“没事儿俺可走了,还得追侯爷去呢!”秦绝响摆了摆手,李双吉应了一声,大步流星下楼。
秦绝响托着瘪腮帮往椅上一靠,寻思:“什么煮马肉一锅?难道大哥在辽东吃了马肉,想让我也尝尝?这点小事干嘛还要这大傻个子跑一趟呢?”琢磨半天,也没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心想:“要么晚上告诉厨下做点。据说马肉如柴,酸焦焦的,有什么吃头?”无聊之余,眼睛漫无目的地往屋中扫去,神思又涣散起来,一会儿瞧见馨律托腮坐在窗边观鱼,一会儿又与她赤体相拥,对着镜子望彼此的脸。两个人在一起时的一颦一笑,又都仿佛重现在眼前。
他在回忆中一阵幸福,一阵难过,什么事也懒得想了,懒懒地爬回床上,拥起被子,又去闻她遗留下的体香。
窗明椅亮,深棕色地板上片片白影如切,偌大水阁之中,静悄悄只剩他自己一个。在藻井高阔处看来,帷帐里那拥被蜷卷的小小身子,仿佛一条被斩断的蚯蚓。
在无声的扭曲中,他忽然想到一事,心头骤然惊紧。
第二章 寻香
这一念既起,秦绝响立时感觉寒意丝丝渗骨,仿佛整个观鱼水阁都跟着阴森起来。
他目光直了一直,忽然一跃下床,复到椅边,两手在空中划拢,探鼻轻嗅。
空气中尚有李双吉厚重的男子气息,另有一股残存的清香。
是马明绍的香水。
犹记得在山西,自己给恒山派准备礼物时就想送香水,闻他身上香气舒爽,曾问起过。当时马明绍说,他用的香水名叫“海兰娇”。
此刻空气中的香气有些陌生,显然马明绍已经换了香水。
然而长亭送别时候,郭书荣华向大哥敬酒,身上香气随清风播远,淡雅宜人。当时未觉,此刻想来,虽时隔数月,但隐约仍可辨出,那正是“海兰娇”的味道。
是巧合吗?
他思忖良久,猛地冲出门去,扶栏喊道:“来人!”
月亮门处,六名铳手铁卫鱼贯钻入,顺水上环廊急奔而来。
秦绝响扬手指道:“你们去给我找……”话到中途,忽然说不下去。
如今的秦家,都是马明绍帮自己一手打理起来的,陈志宾现在也不能完全相信,百剑盟的人更是用不上,谷尝新、莫如之等老部下又都在山西,想来想去,此刻身边办事能放心的,竟然连一个都难找。
六铳手低头僵等半天,都觉古怪,仰面向上瞧来。
只见少主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二目凝神,脸上血色渐褪。
他们心中奇怪,只好静静候着。
秦绝响扶栏踱了两步,立定说道:“你们出个人上独抱楼看看,如果不忙,叫于志得过来一趟。”一人应声奔出,小半个时辰后,于志得入阁施礼:“少主有何吩咐?”秦绝响道:“哦,呵呵,也没什么大事。想让你去京师各处卖香水的铺子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一种叫‘海兰娇’的,买点儿回来。”
于志得挑目光瞧了瞧他。
秦绝响道:“我准备给暖儿一个惊喜,切不可让第三个人察觉了。”于志得躬身道:“是。”三日后来报:“回少主,属下走遍京师,没有查到有售卖这种香水的。”秦绝响道:“哦?这么稀罕?连京师都没货?”于志得道:“何止没货,绝大多数连听都没听说过,据京西水慕华堂的方老板说,这‘海兰娇’制炼极难,十亩花田方能炼得一滴,且不是市面流通的东西,而是当年严世蕃在时,派人在辽北圈了一片地,专门养花制炼的,一年才能出产几瓶而已。世蕃每年留四瓶自用,剩下的一瓶送给宫中当宠的大太监,一瓶送给陪嘉靖修行的道士,还有大概一两瓶,赏给自己用得着、信得过的人,得者莫不以此为荣。民间的人,纵使肯花千金也难买得着呢。”
秦绝响缓缓推开窗子,目光凝远:“没想到,这东西来头不小啊。”
于志得道:“是。不过此物不易保存,时间一长香气走散,得到的人大多当时也就用了,故而极少存世。倒是传说在抄严嵩家时,有人发现过世蕃存下的十几瓶,京师各大香水行的老板都翘首以待,准备买些来勾兑着出售,将来必发大财。不过等官卖严家财产的时候,却不见这些香水在名单上,结果大家都落了个空欢喜。”
秦绝响心道:“郭书荣华那么精致个人,自是喜欢这类东西。抄家时有东厂参与,定是他让人留意,趁机吞没了去。”回想马明绍那衣着笔挺、富贵雅致的样子,以前倒不觉怎样,现在寻思起来,愈发觉得与郭书荣华相类,忐忑间忽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