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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家的道:“快把绑绳松了!老杨,这便是我和你说的常少剑!”常思豪听他说这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颇觉熟悉,定睛瞧去,说话的正是邵方。引路人瞠目一呆,忙不迭地道:“啊,这,这可得罪了。”赶紧松绳解穴。邵方指他身上道:“老杨,这刀是秦家大爷的雪战,你若认得,也不致生出这般误会。”引路人苦了脸:“嗨,这怎么说的,本来我也觉着装番子的人必是江湖同道,哪想到能是秦家的贵宾?看他是个小年青,中途还开了点小玩笑,只盼常少剑莫要见怪才好。”解下刀来恭恭敬敬捧在手里。
常思豪穴道松开,一骨碌起身,只见好几盏大灯照得土屋中金灿灿的,前面高高低低三四个人或蹲或站,每人都侧着脸对着墙,姿态十分怪异。他也顾不得细看,问道:“邵大侠,你怎么在这里?”邵方以指挡唇:“嘘——”又指指前面一处空位,走过去坐下来。
常思豪凑近去瞧,只见他坐位旁边有个金黄色的东西,细看之下,是根刷了漆的竹管,竹管顶部竖直延伸向上,贴墙埋在土屋顶里。靠下面这末端,多半在竹青时便用火烤弯撑扩开了,像个歪脖的喇叭,边缘磨得极是圆润。竹喇叭上方还有簇红缨,缨下垂系一个小布条,上有“礼字号”三个小字。环视周围,这小房间三面墙上都排满了这种带小簇红缨的竹制品,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三十来个,表面还刷有防腐的清漆亮油,怪不得在灯火照耀之下,整个屋子都金光灿烂的。
邵方将耳朵贴在了那竹喇叭开口处,姿势看起来,便和旁边那几人一样怪异。
常思豪见他打手势示意,便也把耳朵凑近,只听竹喇叭中有人声传来:“……等轿子到了街上,各处人等不得露头,不可惊扰周遭民户,在两边小巷暗暗护行即可,老三,李逸臣带来多少火铳手?”常思豪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倚书楼的盗听秘室!”只听曾仕权的声音回答道:“回老大,三百。”前一人道:“传我令,把他们分六组,在这、这、这、这四处路口着重设防,另两组移动随行,不得有误!”有番子应答之声,脚步声响,似乎有三四个人同时离开。
常思豪心道:“听刚才步音宏大,说话声小,这竹管前端应是设在上面房间的地板之下,如此偷听,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只是百剑盟光明正大,怎么会搞这套东西?”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又忖道:“刚才和曾仕权说话这声音斩钉截铁,十分强硬,又被称作老大,多半便是曹向飞了。怎么他说什么设防、护行的,倒不像是抓人的架势,反倒像是在对着地图分兵派将,要保护谁似的?”此时竹喇叭中没了动静,他正要开口向邵方询问,却听曾仕权的声音道:“这等大事,督公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曹向飞的声音道:“你这是在责怪督公么?”曾仕权道:“不敢!”曹向飞道:“这件事是冯公公的意思,督公只是照办执行罢了。此事隐秘之极,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也就没往下传达。本来有督公陪同,三个人又改了装扮,料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没想到长孙笑迟一伙竟然在这个时候进驻颜香馆,这帮人匪心叵测,一旦圣驾受惊,谁也担当不起!”
常思豪心中一跳:“圣驾?那不就是皇上么?难道今天皇上也要来颜香馆,看那天下第一美人吗?”脸上变颜变色。邵方在侧连打手势,让他不要声张。
只听曾仕权道:“刚才我和老二在外面调人,还没往心里去呢,哪知道竟是这么大的事儿!老大,要是我不回去通报,是不是您就打算着,把我们都瞒过去就得了?”
曹向飞道:“其实咱们几个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有些事情,当时不说,过一阵你们也都能知道,瞒它又有什么用处?只是你也替督公办事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他老人家的规矩!”
曾仕权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是,是。有时候我就想啊,督公他老人家位置高,事情又多、又乱,渐渐的就好像离咱们有点远了,在我们这心里呀,似乎呢,还是跟老大您更亲近些。我们这一死心塌地,就怕您拿我们当外人不是?刚才我是失言了,唉,可是有时候倒真觉着啊,老大您要是做督公,我们几个兄弟的日子会更好过些。”
只听吕凉的声音道:“老三,你这叫什么话?”
曾仕权一笑:“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本来宫里的事就够冯公公忙的了,还要他兼着提督东厂,其实也没有必要,若是他放了这把手,把督公扶正,操劳国家大计,让咱们曹老大做副督公,管理咱们日常的事务,不也挺好么?”
曹向飞道:“哈,若真能如此,咱们闻名天下的四大档头,凭空少了一个,变成了三大档头,可有些不成话了呢。”
曾仕权笑道:“成话,成话,不但成话,还是一段佳话哩!三大档头有什么不好?要补齐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冯公公叫我带那个小安子,就挺聪明伶俐的,日后安排他当小老四,公公心里也必欢喜。”
曹向飞道:“嗯,你这想法倒也不错。怪不得前些日冯公公夸你聪明,你小子事情想得周到体贴,比别人是强得多了。”曾仕权道:“我这点能耐,还不是老大您调教出来的?有道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呢。”两人笑了起来。常思豪心道:“吕凉没动静,不知什么心态?看来他们这四大档头也不是铁板一块,郭书荣华的屁股底下有这几头猪在拱,那也有趣得很。”
只听吕凉的声音道:“水颜香再怎样绝世倾城,也不过是一青楼俗妓而已,冯公公为讨皇上欢心,行此大险,实在得不偿失。”
曹向飞道:“你刚从外面回来,有些事情还不了解。公公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徐阁老清洗过朝野之后,又想把手伸进内廷,最近更是三番两次向皇上谏言,提请让李芳代替冯公公做司礼监秉笔太监,那李公公和他老徐勾搭连环,多年来交情深厚,如此计得逞,咱们岂非大祸不远?”
常思豪忖道:“这事荆问种提过一句,没加细说,一打岔也就错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来,只怕也不是打岔的问题,而是不想说给我听罢?郑盟主和东厂上交下防,大搅浑水,关系比较复杂,和徐阁老却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徐阁老一旦联合东厂,聚豪阁的人加上四大档头合力,百剑盟就被动了。不过看这情形,徐阁老是要用东厂,却对现在东厂的头领又不放心,想要换上自己的人。这么一来,他们双方不就有矛盾了吗?”一时心中大乐。
只听吕凉道:“如此说来,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是个噱头,公公诱皇上出宫,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识一下徐家的嚣张势态?”
曹向飞道:“哼哼,徐阶老谋擅算,韬晦深藏,那几个儿子可不会给他长脸。长子次子在家乡横行,没人敢管,自不必说。老三在京中气焰也越来越壮,那可是自找倒霉。他最近迷恋上那个婊子水颜香,居然肯花去三十万两白银赎买,又不惜巨资给她修香馆,一套下来怎么也得四五十万银子。徐阁老一年才多少俸禄?皇上转这一圈,心里岂能没数?”
曾仕权笑道:“好计,好计!冯公公果然好计!若是皇上也看上了那小婊子,和徐三冲突起来,那乐子可就更大了,徐家有多少颗脑袋,怕也不够砍的!”
曹向飞道:“你还敢笑?长孙笑迟在江南一统黑道,聚众数万,其势已不亚于当年的‘飞龙人主’张琏!若是被他发现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听曲,你想想是什么后果?”
第二章 红泪
常思豪不知这“飞龙人主”是什么人物,邵方心里却清楚得很。
张琏出身绿林,最初不过是木棉寨的一个副寨主,干着打家劫舍吃老行的生意,后来聚集英杰十数人,组建“白扇会”,迅速扩张,势力遍及闽粤各地,会众超过十万,终于登高一呼,揭杆而起,堂而皇之地造起了反,率义军攻州掠府,陷城数十座,震动四方,竟还改元定国号自封了皇帝。朝廷派俞大猷等领兵二十万苦战五载,方才平灭了这场叛乱。若不是白扇会土崩瓦解在前,聚豪阁和它这新老两大帮派之间冲突难免,长孙笑迟前几年南扩的步伐也不致于这般迅速。这时竹喇叭中沉默无声,也便捡其主要,低低说给常思豪听。
常思豪心道:“曹向飞这么说,自是认定聚豪阁与朝廷对立,也是属于反贼一类的了。”
只听吕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可是现在外面布防再周密,一旦里面有变,只怕咱们也无可奈何。”
曹向飞道:“好在皇上自登基以来大小事情都交给内阁操办,也没怎么上过朝,除了几大阁臣和宫中近侍,很少有人认识他。现在就是担心他言谈话语中会露出破绽,这就有赖冯公公和督公在旁维持了。”
吕凉道:“官员们认识皇上的不多,认识冯公公和督公的只怕是不少,老三,你下午在里面待那一阵,和督公说上话了么?”
常思豪暗思:“听他们这话中意思,似乎不是皇上要来,而是早已经在颜香馆里面了,真是奇哉怪也。”
曾仕权的声音有些迟疑,道:“我没瞧见他老人家,里面四五品的官员可是不少,有人认出督公,必然要打招呼,应该逃不出我的眼去。也许他们三个在包厢里,那就不知道了。督公易容之术甚精,若想掩盖踪迹,只怕打个对头,也难瞧得出是他。”
常思豪心想郭书荣华就算站在面前,自己也不认得,可是乔装改扮过的太监总能多少看出些异样。极力回想当时竞价的场面,那几个竞下大包厢的人依稀记得,却想不出哪个可疑。竞小包厢的人又没留心,现在回忆起来更是印象全无了。想那冯公公既然意在对付徐家,自然不会希望皇上发生意外,他自己的行踪让徐阁老知道了更是节外生枝。所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