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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妻三字入耳,羞得荆零雨脸上通红。一琢磨,他的话里又含着多重讽刺意味,本说不敢夺,不敢戏是因为怕廖孤石厉害,又像是在说自己根本是没人要那类的,他才不会傻到去夺呢!并且好好的成语横刀夺爱他不用,偏偏要说夺尼姑,这不是诚心气人吗?刚要发作大声吵闹,常思豪伸指唇边,“嘘”了一声,指了指隔壁墙。
荆零雨不愿惊动人惹事,只好忍下,哼了一声,眼睛瞪过去,伸手在自己脖子处横着一拉,意思是:“瞧你再敢取笑我,抹了你脖子!”常思豪头一歪,吐舌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我死啦。”荆零雨噗哧一笑,气散云消。
二人用餐过后付了帐,牵出马上路,眼见着红日高远,时间还早,也不急着赶,拢定方向,任着马儿颠臀甩胯,踏雪慢行。常思豪刻意清了清嗓,高高地昂着脖子,斜眯着眼道:“本良人问过你笼子铺的事儿,现在道上无人,可以说了吧?”
荆零雨冷笑着轻啐一口,道:“良人,良人,良你个头啊!自己都是有孩子要当爹的人了,却背着老婆调笑别家女子,语调比刚才那王文池还恶心。”
常思豪听她提起这事,心头微沉,暗想:“是啊,为何远离了吟儿,我的内心里便感觉如此轻松?是因为可以暂时避开痛苦和责任吗?望着她令我自惭,望着阿遥,令我心暖,可在小雨面前,我却感觉无拘无束,一些轻薄的笑话也随口便说,没什么挂碍,难道我也和那运城舵主迟凤宽一样,是个好色无幸之人?”
荆零雨探出头瞧了瞧他,刮着脸皮,哂笑道:“难得,难得,你也有良心发现,不好意思的时候,我还当你这张大黑脸,永远没泛过红呢。”
常思豪道:“煤球越黑越好卖,可不像某些人,鸡蛋皮白没人要,非得刷上红色等着长毛才行呢。”荆零雨怒道:“臭小黑,再取笑我,便把你阉成鸟笼子!”常思豪学着王文池那猥琐语气,柔声尖气地道:“奴家正是求之——不得呢……”荆零雨听得直冷,抱了肩膀道:“咿,起鸡皮啦!好恶心!”常思豪学完这一声,也觉得惟妙惟肖,真是恶心之极,不禁大乐,心想:“我跟她说说笑笑,倒也不打紧的,跟好色无幸没什么关系吧。”又学着王文池的声音道:“那你还不赶快把笼子铺的事讲给我听?否则奴家便一直这样说——下去……”
荆零雨连连摆手,在马上晃来晃去,一副要呕出来的样子:“我服了你了!我说啦,我说啦!”她两手在肩膀上捋擦好半天,似乎终于恢复了点暖意,斜瞪了他一眼这才道:“讨厌鬼!笼子铺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嘛,还不都是些没了小雀儿的?他们街面上见的最多的,便是底下办事的厂役干事,就是俗称的狗番子,番子上面有档头管理,档头上面的官名我可就记不住了,好像叫什么役长,尊称掌爷,俗称一般就叫大档头,现在共有四个,也就是曹向飞、吕凉、曾仕权和康怀,号称是东厂红龙系统的四大台柱。”
“红龙系统?”常思豪重复了一句。
荆零雨点头:“对啊,东厂分为两大系统,一红龙、一鬼雾,红龙在明,正常办公都是他们这一系统的人,鬼雾呢,诡奇隐秘,莫测高深,就不大清楚了,连谁是当头的都不知道,据传这系统内人不多,但都是精英,向郭书荣华直接汇报,并且可以独立行动,这还是我从盟里听来的,江湖上的人知道的更少。”常思豪问:“他们关人的监狱在什么地方?”荆零雨道:“好像设在厂里吧,东安门北边,挺大个地方,我很少去,不老熟的。”常思豪闻言凝目而思,此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响,回 头看,四骑远远奔来,打头的是一个粗壮汉子,身躯颇大,将胯下那匹马都显得小了,与他并马竞驰的是个华衣中年男子,气度雍容,鞍辔镶银,马镫上金光闪闪。后面两人,一个素衣长须,颇带文气,一个驼头驴眼,颌极短而面极长,一张嘴好像长在了下巴尖上。
转眼间四骑豁刺刺驰到二人身边,那粗壮汉子和华衣男子向常、荆二人略扫一眼,便即驰过,驼头长面者到近前时却盯上了荆零雨,马向前奔出一段,仍在回看,速度也放得慢了。粗壮汉子招呼道:“文池!看什么呢?还不快点?”那驼头长面者道:“胡老大,你瞧那小妮子漂不漂——亮?就是年纪小——了点儿。”长须文士淡淡道:“走吧,一个秃头,有什么好看。”驼头长面者道:“咦?是么?她戴着帽子我倒没注——意。”又仔细回看两眼,笑道:“白二先生好——眼力呀,唉,可——惜了,可——惜了。”华衣男子大笑:“文池啊,别着急,进了京师,一顿花酒少不了你的。”那驼头长面的王文池大喜,道:“那可要多谢毛大侠了,地方我定,如——何?”胡老大拢鞭笑道:“人家请客,却要你定地方,莫不是你这厮有什么念想?相好的在哪个堂子啊?”
王文池笑道:“要去,咱们就去独——抱楼,不为别的,我就想看看那天下闻名的水,水,水姑娘。”他提到水姑娘这三字,简直是色为之飞,结巴得更厉害了。毛一快道:“水姑娘?没听过。”胡老大笑道:“哈哈哈,管她什么水姑娘,火姑娘,银子一扔,就得给我变成光姑娘!”四人大笑着抖缰纵马,渐说渐远,践雪而去。
荆零雨在马上气得直抖,常思豪笑道:“那姓王的夸你漂亮,有什么可生气的?”荆零雨甩了个响鞭,骂道:“少废话!本姑娘生得漂亮,还缺人夸吗?”常思豪道:“那不一样的,这姓王的看起来很好色,想必花街柳巷没少逛了,见过的女子何止万千?非是特别耀眼生光的姿容,也不会令他这样。”
荆零雨一听倒也有理,心中添喜,不无得意,怒气少平,忽又向他呸了一声,道:“你这蠢蛋,这么一说,不是拿我去跟那些妓女比了吗?”常思豪笑道:“比的是容貌,不是身份呀。”荆零雨冷冷一哼,不言语了。二人继续前行,没过多久,她冷不防一鞭子抽了过来,吓了常思豪一跳:“你干嘛?”
荆零雨怒冲冲地道:“你这混蛋,我才听明白,什么叫‘特别耀眼生光的姿容’?”
常思豪微一迟愣,随即明白,大笑起来。荆零雨举鞭又抽,他纵马躲开,忍着笑道:“这回我可真不是想讽刺你!”荆零雨叫道:“臭煤球儿,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挥鞭赶来。常思豪哈哈大笑:“你再顽皮,帽子掉下来,可就真要耀眼生光啦!”一边说一边躲避。
二人纵马在大道上东窜西绕,追打不休,留一路笑骂欢声。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山隈处的阳光稍隐没一些,天地间的温度便如退潮般随之而去。
阴云亦随之凝聚弥合。
雪覆天涯白山远,路黑一线两骑飞。
京师已近。
登上一处向阳雪化,衰草灰黄的高丘,常思豪立马枯槐之下,向前望去,但见远处如雾般炊烟灰沉沉笼罩下的,是一大片看起来很是低矮的房屋,色彩驳杂,基调灰暗。
这片仿佛瓦砾堆似的房屋却簇拥着一座雄伟的大城,既高且阔的城墙,将城里和城外,隔成两个世界。
寒风萧萧,天地瑟瑟。
雪花零星散落。
——这就是我堂堂大明王朝的都城么?
当今天子隆庆帝,就在这么个地方,带领着阁臣卿相,统御治理着万里江山?
提督东厂的冯保、郭书荣华,率着曹吕曾康四大档头,就在这样一个地方,监慑四海,作威作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思豪胸中豪气陡生,扯丝缰手按雪战刀柄,仰天长笑,声震四野!
胯下马鬃尾皆炸,抖起神威,随之唏溜溜一声嘶啸,摆头涮胯,兴奋已极。周遭枯枝战栗,梢头簌簌,遍地草叶狂飞。
“进城!”
一声虎啸,铁骑破风荡雪,自这高坡当先驰下。荆零雨随后追去——但见,暮霭四合人抖擞,鞭爆惊雷,骑上飞蝶衣。
万里雄山披玉甲,银龙散鳞日月昏,蹄声奋,天下起风云。
第十七部 东厂天下
第一章 天下
水洗云华,燕翅飞斜,春意凉泻。
杀气满贯长街,雨楼沐肃,杨絮飘跌。
醉里眸盈残月,难顾泪凝睫。
山河阔,无处容我,怅然怔怔仰星榭。
无情可算真豪杰?伤心时怒沸英雄血。
亮剑霜拓九野,八荒内外刃鸣彻。
扳鞍极目,霞彤天际惫满心窝。
豪情萧洗咽喉噎,一笑与风别。
一章天下天辽地阔,无限江山!
自百丈高空向下俯瞰,绵延的山岭之中,会有一道细细的灰线,自永平府跨越滦河,拐过两道弯,向西直去数百里,绕万全都司,直通向大同府。
这便是天下闻名的万里长城。
后晋时,石敬塘自立称帝,割燕云十六州给大辽。
国土沦丧,长城亦随之划入了外族的版图。
由于曾有着它的隔挡,多少契丹武士沥血墙下,埋骨青山,中原人心目中的英雄之墙,亦是辽人眼中的血泪之墙,辽人能给予它的待遇,亦只能是拆损和破坏。
“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
——宋朝积弱,蒙古猖獗,大好国土竟也如那东流逝水,一去不返。
长城无泪!四百余年来,它一直静静地等待,观望。
可是它没有等到。
元朝时候,它就已经全面倒塌殆尽,只留下一点点断壁残垣,有如一道血痂,陈旧,而又血色鲜红地横在国人的心上。
终于,大明建国。
朱元璋下令,命徐达重建长城!
东起山海关,西至黄河岸。西北防鞑靼,东北拒朵颜!
九州泣血,炎黄堕泪:故土啊,你又回来了!
后朱元璋死,建文帝登基,听信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