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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思豪闻言,鱼叉抡到中途停下,瞅着奔流的河水,痴痴愣住:“我……我也不知道。”小坠子道:“番邦人坏,汉人也不见得就强多少,县里的税官老爷们来收渔税,交不出来便又打又骂,一样不是好人。”
虽然久居边塞,但恶吏劣行,天下皆然,常思豪自然知道,沉吟好久,说道:“他们是不好的,但程大人是好的。”小坠子道:“程大人那么好,朝廷怎么不发救兵去救他?”
常思豪神情黯然:“大概是皇上不知道吧。”
小坠子摇摇头:“不是。皇帝纵然知道,底下有奸臣们管事,他有什么想法也无法执行。公公说过,咱大明前些年好不容易宦祸稍减,却又出了大奸臣严嵩,把国家祸害得不轻。如今虽然倒台了,可是他在位时干的坏事太多,流毒甚广,一时无法改变,加上边境上不是土蛮作乱便是鞑靼人进犯,总是乱七八糟,老百姓们越来越不好活。”
常思豪想起城中苦状,颇有同感,蹙眉不言。小坠子见他表情郁郁,拉住他手轻轻摇晃:“小豪哥哥,你在想什么?不高兴么?”
常思豪只觉手上一股软热的感觉传来,望着小坠子两只大眼睛,忽然想起自己的妹妹,若是她活着,大概也有小坠子这么大了,心中一酸,伸手去摸小坠子的头发。小坠子见他眼中流出一股痴痴的爱怜之意,不由腮上霞飞,感觉到他摸到自己头上的小髻,微笑轻道:“这是我自己梳的,好看么?”常思豪点头:“好看。”小坠子一抿嘴,脸蛋上现出两个酒涡,笑得更甜了。这时皮筏行到缓流之处,水慢无声,两人手儿相牵,各想心事,表情幸福,默默不言。
隔了好久,常思豪收整思绪,站起身来,继续练习发力,然而皮筏乃是漂于水上,他发力之时,脚下挫动,皮筏起伏不定,终是发不爽利。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从上游下来的时候,水流很急,为何你和宝福公公在皮筏上能站得这么稳当?”
小坠子不以为然:“其实这些都简单透了,只要你天天从上游撑筏子往下漂流一遍,知了水性,也就明白了。”见常思豪还在费心思考,往水里一指:“你看,那些水草,根长在水里,上面的叶子却顺着水动,若是挺得直直的,水的冲劲都传到底下,早把它的根拔起来了。”
常思豪心想,这便又是松的问题了,有来力加到身上时,身子松着,便能将力化了,若是僵紧,便如那插进水里的竹杆,插得再深,也会被来力冲歪冲垮。二人叉了几条大鲤,拿柳条拴了,回到草屋小院,常思豪把自己所悟跟宝福老人说了,老人笑道:“你所悟的,是舍己从人的道理。这四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对敌之时,人心里都有个对抗的劲儿,敌人出招,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格挡,以力抗力,出自本能,最难改变。而若想真的做到舍己从人,除了改变心念,还要懂得听劲。”
常思豪心下大奇,问道:“劲又无形,怎么个听法?”
老人拿了两根木柴,一根扔给常思豪,两人如持剑般握着,老人道:“你来刺我试试。”
常思豪腰力一催,木柴直奔老人面门,速度不知比当初城头战番兵时快了多少,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自己进步之快,惊的是怕这一式伤了宝福老人。哪料老人手中木柴轻轻一挥,搭在常思豪那根木柴身上,常思豪就觉手中的劲力虽未受阻,却改变方向,软软偏向了一边。他挥动木柴往回勾撩老人腰际,可老人手中的木柴,却像粘在了他那根木柴上一般,无论他如何使劲,向哪个方向使劲,居然都被老人粘化而去,半分劲力也施展不出。
宝福老人笑道:“这便是听劲。你身体发力,最终必会传至木柴前端,而我透过它方向和力道的变化,便可听出你体内发劲的所在,只要顺你劲路施为,自可破坏你发劲的中心,所以你纵有再大力气,也使不出来,这便是舍己从人的道理。”
常思豪只觉其中精妙之处,实在难以琢磨,跪倒于地道:“此中精妙,实难索解,常思豪愿拜您为师,从学武道!”
老人一笑:“我一个乡村野老,哪懂什么武道,你快快起来,别再捉弄我这老头儿了。”
常思豪道:“您老人家讲解武术诀窍头头是道,必是前辈高人,隐居于此……”老人打断他道:“我年轻时确实练过几天武术,却不是什么前辈高人,你可别再如此称呼我。我听你讲述助程大人守城对抗番兵事情,欢喜你是个血性男儿,故对你功夫的缺陷稍加指点,算不得什么。我自问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能力,这事你休要再提!”
常思豪不听,额头点地,只是长跪不起。
老人望他良久,摇了摇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发乎一意。你本身悟性极高,何用人教?若真有心拜师,不如去叩拜黄河,师法天地,假以时日,自有所成。”
“叩拜黄河,师法天地?”常思豪喃喃重复此语,咀嚼着其中意味,不由得痴痴发愣。
第六章 大高手
常思豪早上醒来,正在院中洗脸,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他。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小坠子笑嘻嘻站在那里,头上梳了十几个小髻,仿佛西天佛祖,不由好笑,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坠子将头一侧,笑出两个酒涡来,问:“好不好看?”常思豪愣了:“什么好不好看?”小坠子嘟起小嘴,指着满头的髻子道:“这个呀,好不好看?”常思豪只觉有趣,脸上笑得怪异,却没说出来。小坠子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气呼呼地道:“我不理你了!”转身跑开。
常思豪莫名其妙间只听得草屋中有呻吟之声,急忙奔进去。抢到陈胜一床边,只见他眉毛蹙紧,双眼紧闭,满头是汗,情形似乎不妙,急忙大声呼唤。
宝福老人闻声而来,二指搭在陈胜一脉门之上,闭目少顷,道:“没事。袁凉宇那根黑刺之上有毒,他这是毒素聚集,即将排出的征象。你赶紧到外面去把破瓦盆拿来。”
常思豪依言把瓦盆端到床前,只听陈胜一腹中咕咕作响,不多时,便生呕意,宝福老人将他扶起,陈胜一将口一张,哇地吐出一口黄黑苦水,然后便再也止不住,哇哇地吐了小半盆,顿时腥臭满室。待他呕吐停止,气息转为平和,眼睛略睁一睁,便又合上。常思豪把脏物倒了,宝福老人在室内点了支香,走出屋来,不待常思豪问,说道:“没事了,他睡了。”常思豪稍觉心安,当日他虽不知袁凉宇放进自己嘴里的是什么虫子,但总知道他不安好心,陈胜一救下自己,实有大恩。
宝福老人道:“一会这副药吃下去,他再醒来,意识当会清醒了,我给你讲解身手武功之事,切莫对他提起。”
常思豪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表情迟疑,但终究没问。老人道:“我在黄河边上,安静久了,不想再搅进乱世江湖中去,你明白吗?”
常思豪点点头,随即嘿嘿一笑。
宝福老人望着常思豪的眼睛,隔了一会,呵呵笑道:“你这娃子,聪明得紧,也罢,我便教你一套行功的桩法吧。”常思豪大喜。
老人领他来到小院一侧,踢开地上木柴,道:“前日从壶口漂流而下时,我站在筏前的姿势,你还记得吗?”常思豪道:“记得。”说着双腿微屈,学着样子站好。老人微微点头:“样子倒是学了九分,不过身上太僵。”他伸手帮常思豪校正一下姿势,一拍他肩头,叫了声:“松!”
常思豪不由自主,皮肉一懈。宝福老人道:“好,就保持着这姿势,可不要加半分意念。”说着坐到一边,拿出烟袋锅,拿火石燃着了,抽起烟来。
常思豪道:“我身体里还有地方紧着。”老人吐了个烟圈儿:“莫急。”又过了一会,常思豪身子微微晃了起来,架子有些放低,老人道:“错了!”常思豪精神一振,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说道:“怎么错了?刚才我感觉身子更松。”宝福老人道:“肉松筋紧才是真松,你方才连筋都松了,那便是懈了,还练个什么?”
常思豪领会,再不言语。
一袋烟抽过,宝福老人道:“差不多了,你打一拳试试。记住出拳的时候,也要保持刚才筋松的状态。”
常思豪握起拳头作势,不料宝福老人立刻阻止:“拳握得不对。”
老人将拳握紧,然后将大拇指竖起极力后挑。这时指背上竖起两根筋,筋腕相连处,是一个凹坑形状。告诉他此处为拳星,腕骨外侧还有一个骨棱突起,称为小天星,这两星一凸一凹,出拳时拳星要显,小天星要隐,就是拳法中讲的阴阳合和,混元一体。
常思豪问道:“混元一体有什么用?”老人一笑:“唬外行的套话而已。显出拳星,主要是为了绷挑大筋,使力传导顺畅,免得自己受伤。”常思豪挑大指确认了拳星的位置,再度握紧拳头,发现腕上拳星不见,小天星却始终凸着,拳头摇了两圈,发现只有握刀前捅的形态符合要求。宝福老人点点头:“对了。”
常思豪回味了一下拧腰旋胯发力的要领,当下稳定身形,一拳击出,感受有一股水流似的东西由脚下而起,经胯上腰,传至肩臂,自拳面透出,手背皮肤紧胀充血,拳头不由自主地就紧致了许多,身上的布衣经此一震,澎然而鼓,腾起尘烟。
宝福老人摇了摇头:“你的出拳,有去无回,打普通人可以,若是遇上高手,却是无用。因为有去无回,在高手眼中,便与被推一下没什么两样。人家若用内力反震,你的腕子登时也就断了。所以发力之余必须在末稍加一个顿带之劲,这样劲打出去冷、硬、透,能把威力留在敌人体内。自己却不会遭到反震之害。”他手指旁边一棵杨树道:“你且打它一掌。”
常思豪寻思,想来这顿劲与叉鱼的法子也差不多,闭眼回想一下,照定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