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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爷子点点头,面色严肃,说出的话却分外暖心:“今天刚到的墨鱼,我让他们炖汤了,回家的时候给你媳妇儿带一份。”
封白是沈园的另一位厨子,跟着老爷子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十多年,去年结婚,前两天老婆刚刚生了孩子,老爷子给他放了三天假,封白知道今天有席面,就早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堆东西。
“师父,喜蛋,您尝尝。”老爷子知道封白他老婆生孩子当天就让沈念池送去了一堆东西,封爸封妈不肯收,封白倒是痛快地收下了,回来自然带了回礼。
老爷子接过来,就知道里面不仅有喜蛋。按照宣城的风俗,一般分送喜蛋,女儿送八个,男孩送九个,这一袋子的重量可不对,不过老爷子也没在意。封白虽然是师兄弟里学艺时间最短的,就连沈念池都跟在老爷子身边学厨十二年了,但师徒两人的感情却是极好,封白对老爷子自有一番深重的孺慕之情,因为若是没有老爷子也就没有封白的今天。
封白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双双下岗,两夫妻为了生计自己做起了小买卖,早出晚归,根本无暇顾及封白。那个年纪的男孩最是容易叛逆,等两夫妻空下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封爸仍遵循棍棒下出孝子的传统,但是不管怎么打就是不学好。夫妻俩啥法子都用了,愣是掰不过来,都有点放弃了,加上封母又生了一个儿子,矛盾更是加剧。
封白第一次见老爷子是在沈园,当时他带着一众小弟沿街收保护费。半大的孩子最是凶狠不知收敛,沿街的铺子多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意思意思给点,然后他们就一路收到了沈园。
老爷子正带着四个徒弟在馆子里练刀工,五个人五把菜刀剁得当当响,威风凛凛的半大小子看到这种场面也萎缩不前了。封白却是个横的,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便成了头子,一脚踹开挡路的板凳,直接走到老爷子面前,伸出手里的棍子直指老爷子的鼻尖,要收保护费。
老爷子身后的四个徒弟瞬间爆了,拿起菜刀就要去理论,老爷子一个眼神,乖乖收脚,继续当当当地切菜,只是速度更快、声音更响了。
老爷子理都没理封白的棍子,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豆腐,递到封白面前:“你能把这豆腐切多少块我就给多少钱”,看着因他这话而瞬间呆愣的半大小子,又是火上浇油地挑衅:“怎么,不敢?”
老爷子从艺这么多年,显然是不仅会料理食材,也懂得料理人心,这种中二病的少年,完全是经不起刺激的。封白棍子也不要了,接过那块豆腐,拿起老爷子面前的菜刀,直接在砧板上开剁。没错,就是剁,剁得当当响,跟那四个师兄弟同一频率,也是头不低眼不看的,当然,人家是练得久了,他完全是横。
四个师兄弟切完了手里的豆腐,就都停了手,封白也停,把菜刀一扔,斜眼看老爷子。老爷子也不在意,认认真真数了数被切得横七竖八的豆腐丁,然后冲着柜台道:“念念,拿五十五块钱给他们”。
没错,沈念池当时也在,五岁的小豆丁还没法长时间地练刀工,老爷子让她搁柜台后头算账呢。沈念池乖乖地从钱匣子里拿了五个十块一个五块出来,仰头看着封白,嫩生生地道:“哥哥,给。”
小萝莉雪白胖乎,跟刚出锅的馒头似的,顿时晃花了封白等一众中二的眼。封白回过神来,不知怎得消失许久的羞耻心又探出了头,但毕竟中二时间过长,一把夺过沈念池手里的钱,转头就走,惹得一众小弟面面相觑。
目送封白他们离开,四个师兄弟纷纷用眼神指责自家师父,让小师妹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四个人围成一圈,拍头的拍头,拍肩的拍肩,拍背的拍背,要多轻有多轻,就怕吓坏了自家小师妹。
沈念池也不怕,仍是笑眯眯地任由四个汉子安慰,奶声奶气地问自家爷爷:“爷爷,这个豆腐要怎么办呢?”这话说得更是让几个师兄弟一阵心疼,这时候还能记得不浪费食材,果然是乖巧又懂事呀。
“还能做什么,小葱拌豆腐!”老爷子根本不理徒弟们的埋怨,要不是有十足把握,他怎么敢拿自家孙女冒险。沈三爷的菜刀可不是白练的,沈园开了这么久能屹立不倒,靠的可不仅仅是手艺和口碑。
封白与老爷子的第一次交锋,以封白的落荒而逃为结局。然而中二病永远让人无法理解,封白此后每天必来,每次都拿棍子直指老爷子要收保护费,老爷子每次都随手拿起食材,豆腐、土豆、茄子、番茄、番薯、黄瓜等等,封白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开剁,然后从小萝莉手里接过钱直接走人,只不过小弟们却是再也不让跟进门来了。
如此一直延续了两年多,直到四个徒弟变成了三个再变成了两个,直到小萝莉也加入了切菜大军,直到封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能将豆腐切成薄片、土豆切成细丝,有一天,封白突然从榆钱街消失了,一连三天都没出现在沈园。
老爷子在第四天的早上出门溜了个弯,回来对着正在努力切土豆丝的孙女招招手。小萝莉将切好的细丝一刀铲进旁边放着的清水盆里,这才擦擦手走过去。老爷子眼里露出些许满意,蹲下身子替小孙女擦擦额头的汗,说道:“爷爷要去城南,念念跟着爷爷好不好?”
“好。”小萝莉乖乖点头:“去看封哥哥吗?”萝莉虽然小,却懂事,更是少数能知道老爷子心意的人。
“是。”老爷子叹了口气,跟徒弟打了声招呼,带着小萝莉坐车去了城南。
那时候的城南还是一片荒凉,下了公交远远望去,灰色的高墙,遍布的高压电网,门口几个大字“宣城城南监狱”。
封白在关进去的第三天终于见到了来探望的人,白发苍苍的老者领着雪白娇嫩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封白突然觉得很委屈。在自己被父母师长打骂的时候没有委屈,在跟人耍狠输掉的时候没有委屈,在被对手一刀砍中差点失去眼睛的时候没有委屈,在被关进监狱的时候没有委屈,但当看见慢慢向自己走来的这一老一少的时候,却将自己这几年来所有的不满跟委屈都化作了泪水。
老爷子隔着厚厚的玻璃望向脸上包着纱布的少年,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把沈念池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沈念池虽小,却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着少年脸上的纱布,又回头看看爷爷皱起的眉头,也是小小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五章 清汤面与男子汉()
那天探监;老爷子和封白都没说话;沈念池也是乖乖坐在老爷子的腿上;直到狱警催促;老爷子才领着沈念池走了。此后每个月老爷子总会带着沈念池坐公交车从城北到城南去看封白;然后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坐到狱警催促再带着沈念池离开。
从夏到冬再到夏;如此反复,两年零六个月,封白终于见到了监狱外的太阳;耀眼刺目,令人眩晕,仿佛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他觉得孤孤单单的世界。那天没有人去接他;他爸他妈嫌他丢人,早在他被抓进派出所的时候就没再理他;而是收拾包袱;一家三口离开了宣城;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封白使劲地眨了眨眼;压下酸涩;背起大布包;快步向外走去,没再回头。一里外的公交站,封白等到了他熟知的那班车;面对车上频频斜视的目光;不喜不悲,找了个单人座坐上去,一路睡了过去。
公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走走停停,一直到熟悉的街景印入眼帘,封白下了车。原来满满的榆钱树已经被景观树取代,路上的石板也被撬出,三三两两的施工员正忙忙碌碌。
封白不知道短短的路自己到底走了有多久,直到他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沈园的大门,仍然是原来的木桌木椅,仍然是当当响的切菜声,仍然是那一老一少,只不过四个徒弟只剩了一个,其他都是年轻的陌生的脸,但是不管怎么变,封白仍然觉得不陌生。
新来的帮工显然没想到这个点有人会来,正要开口,一旁的矮胖师父一记眼刀,顿时收声。老爷子的左边是沈念池,小萝莉已经有些抽芽,右边一把新菜刀、一块新砧板,上面一块巴掌大的豆腐,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封白仰了仰头,将布包放在柜台,认真地洗了手擦干,然后站到砧板前,颠了颠菜刀,动作利落地下手,先片后丝,一刀铲起放入旁边的清水盆,白嫩嫩的豆腐刹那间绽放成了花朵,清雅素白。
封白离开监狱后吃到的第一餐,是老爷子亲手做的清汤面。新磨好的小麦粉堆成火山状,倒入清水,反复揉搓成团,醒发十分钟,双手将面团撑开用力,随着手腕的力道,手指分开面团,面团重重地砸在面板上,反反复复,银丝慢慢由粗变细、由少变多。阳光穿过面条间的缝隙渗进封白的眼,有种别样的温柔。
排骨清汤,几根青菜,一碗素面,封白知道自己跟过去告别了。滚蛋饺子绊腿面,老爷子对他所有的话都在这碗面里了,吃了这碗面,从此他是沈家人,从此他清清白白地开始。
此后的几年,封白开始了每日循环往复的生活,一大早将笨重的旧三轮推出院门,三轮车板上一左一右两个马扎,扶着师父和师妹坐好,他就蹬着三轮车驶向码头、菜市场,跟着师父学习怎么挑菜、怎么选海鲜、怎么配菜、怎么做菜还有怎么做人。
宣城的大街小巷被师徒三人转了个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恭恭敬敬地叫声“三爷”,然后逗逗小萝莉。至于封白,大家的眼神里总是透漏着这样那样的意味,所有人都不明白沈三爷为何会收留这个曾经的痞子混混,并且手把手的教,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是没人敢质问沈三爷,毕竟三爷的菜刀从来不是吃素的。
对于别人的异样眼光,封白从来不予回应,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师父跟人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