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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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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天空:“那么瀛棘的人呢?他们的命运又维系在谁的身上呢?”
瀛棘大营则静静地躺卧在黑暗里,见不到一点火光,好像一头死去的怪兽。我知道其中的许多卡宏里空荡荡的没有士兵。这头怪兽的肚腹是空的。瀛棘大军早在铁狼王的带领下离开了,这些沉默的卡宏里如今只躺卧着三千多人。北半边天上璀璨的寒星似乎比南面的星空少了许多,它们在空旷寂寥的空中更显明亮,同时也更显势单力孤。他们的命运是维系在铁狼王的身上吗?是维系在瀛台白的身上吗?还是维系在我的身上呢?
“大合萨,你担心吗?”我深深吸了口气,被夜里那空荡荡的冰冷刺疼了肺。
“原来我是担心的,”大合萨眼角微微上翘,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在他们围绕在白梨城外面的时候,我担心过;在他们踢翻蛮舞的宴席,拔刀怒视的时候,我担心过;在他们把你困在昆田王那冰冷的大殿上的时候,我担心过——可如今我已经老了。”他低下头来坦诚地对我直视。
“一个人害怕,是因为他总还有其他的选择。不过如今……只有一条路摆放在面前,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该操心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两个人去做吧,”大合萨的手指指向的是寂寥的北天上两颗烁烁发光的大星,贪狼和郁非。
我注视着那两颗大星,蓝色的星星在向外喷吐着锐利的光芒,似乎带着刺目的尖角,另一颗大星则喧张着红色的愤怒气息,如同火山口上萦绕的云雾。它们遥遥而对,仿佛两颗相互怒视的毒眼。大合萨说的,就是铁狼王和瀛台白啊。
“——在你的翅膀覆满羽毛之前,古弥远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将这些强壮的人送到他们各自的对手面前。他实在是算计得太远了。你有这样令人害怕的老师……所以我不担心。”大合萨似笑非笑地说。
“我可不知道……”我低声说,有点害怕地揪住雪妖背上耸立的毛。雪妖在伤心地嗥叫着,为了它的大群同伴的远去。它们此刻应该被剽悍的驰狼骑兵们骑在胯下,星夜疾驶在绕往青阳人后方的狼道上吧。
“它们的光芒正盛,可是贪狼的骄傲和郁非的愤怒,会让它们变得脆弱……我不担心,大君,一切都已经注定好啦。”大合萨含义隐晦地笑着,这位在西凉之败后变得格外谨慎小心的大合萨,此刻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愤虢侯已经来问了三次了,明天会起雾吗?”
“天就要亮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大合萨说。
“你就知道睡觉,”我不满地说,“都是和贺拔蔑老学的吧?”
他一手举着白牦牛尾的旄杖,摇摆着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找长孙龄拿几张青藤纸来,再拿一枝朱砂笔,写几张帖子,写什么他知道,让他将它们贴在我寝居的门楣上。”
“最后,”他说,声音已经渺不可闻,“不用担心明天会不起雾,因为雾气已经来了,我听到了它的脚步声。”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因为我看到一团团的雾气随着大合萨的脚步已经开始流转,它们簇拥着他的身子,把它包裹起来,然后向外发散,越来越浓厚,重重地笼罩在我们俩站立着的丘陵上。
瀛棘的大军是在前天夜里静悄悄地出发的。那一天夜里也是雾气霭霭,闷热潮湿,在幽暗的瀛棘王卡宏里,瀛棘的首领们围绕着沙盘而立。沙盘高低起伏,高山大川历历在目,那些起伏的原野和高地、疏林、沼泽上摆放着象征大军的青阳白俑、各部杂色俑和瀛棘红俑,每一俑为一千人,背涂圆圈的为骑军,背涂黑线的是步兵,涂着黑色半月的则是弓箭手,这些象征数十万军队的陶俑在沙盘上混杂成交错的巨大棋盘。一个涂成金色的陶俑格外引人注目,它安坐在大望山口正北麓,四周簇拥着密集的圆圈白俑。这个陶俑,正是那位率兵南来的青阳王吕贵觥。
“吕贵觥年轻急躁,比西路青阳大军行程提前了数日到达北荒,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啊。”铁狼王说。
众人都点头称是,但这一阵的形势依然让每个人心头如压千钧重石。所有能参战的男子都拿起了刀箭,这四万人,可是瀛棘最后的血本了。这块石头让他们沉甸甸地说不出话来。
铁狼王皱着眉头问:“如果前山王在,他会怎么办?”
此刻瀛棘老将已经所剩无几,只有贺拔那颜老成持重,坚忍雄毅。他当年为前山王的心腹战将,曾统领最精锐的贺拔部大军,东征西战多年,实在是阅历丰富的百战之将。瀛棘部的少年将军多半都唯其马首是瞻,铁勒延陀对他也颇为敬重。
贺拔离捋了捋胡须,沉吟着说:“大君当年用兵以正合,以奇胜。兵法上说,遇到强大的敌人,就应该远其强而攻其弱,避其众而击其寡。青阳人既然分开了缝隙,那就该以少量兵守瀛棘的根本要地,全军连夜西进,奔袭西路的后将军吕正阳和吕顾阿四。”
纥单乞说:“这话说得有理,吕正阳劳军远来,一路上又缺乏饮水,他们自以为离瀛棘大营尚远,必然不做准备。我军突然出现,攻他便有八成胜算。如果我们击溃了青阳西路军,便大有回旋余地,拖至冬天到来,吕贵觥便会知难而退了。”
我叔父铁狼王对着沙盘看了又看,他最后抬起头来,带着腾腾的杀气。“杀吕正阳那个老朽有什么用呢?吕贵觥即便退走,可元气未伤,明年还可以再来。”他大声道,“我铁狼王不杀则已,要杀就杀青阳人的王。”
贺拔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难。”
左骖冷笑着说:“吕正阳为人多疑好猜忌,手下兵力驳杂,不足为患。只要一千疑兵,足以拖住他们。要杀青阳王,我可不觉得是难事。”
铁狼王横扫了大家一眼,说:“北荒已进冬日,历来此时节多有整日大雾弥漫,对面人马难辨。我们在瀛棘大营布下疑兵,引诱青阳精锐来攻,却将大军从狼道绕到他们侧面,他要进攻,总会露出破绽,那时候我们就猛扑其咽喉——吕贵觥死了,吕正阳就算带着十万人赶来又有什么用呢?”他挥起马鞭重重地敲在沙盘上,用力太大,把那只涂成金色的陶俑都给敲碎了。
贺拔离默然半晌,然后说:“出其不意,攻其要害,这是狼的战术,符合大王的驰狼骑本色——只是以数万之众,深入敌腹,太过涉险了。青阳人兵力雄厚,未必能轻易撼动。”
铁勒延陀扶住刀柄,大踏步地在卡宏里走来走去,大声说:“我不是要‘不输’,而是要‘赢’!不涉险怎么能赢。”
“我铁勒怎么会输。”他昂着头骄傲地说,“你们不要看青阳人兵多,他的大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能战的精兵不过一两万,又因多年征战而疲惫不堪——我取吕贵觥项上人头,易如反掌。”
“此计有一大破绽呢。”一人在阴影里突然开口说。
“唔?”我叔父铁勒延陀恼怒地转头看去,阴影里的那人却是长孙氏的年轻那颜长孙亦野。铁狼王虽然生气,长孙亦野却面色平静,敢直视他的双眼。
如今瀛棘部落中少年人占据了多半高爵,他们虽然年轻,却担当了各氏的那颜,这在瀛棘建庭的三百年可是从未有过的。贺拔原、长孙亦野、国无启、国无双被并称为瀛棘四杰,长孙多智,贺拔足勇,无启沉着,无双锐利。他们继承各自父辈建立的功勋,但是不是真豪杰,还要等这一战过后才能见分晓呢。
铁勒延陀眯了眯眼,嘿然道:“你说。”
长孙亦野不紧不慢地道:“青阳人用兵,历来以各部杂兵先上,青阳本部兵马总要等上几合再上,铁狼王想要击溃青阳本阵精锐,就要等它阵脚前移……”
“关键就在于,”长孙亦野环顾了卡宏一圈,大声说,“两军接战后,谁能死守住我瀛棘大营?”
卡宏中一片沉寂,这确然是支死亡的令箭。瀛棘主力既然南下,大营里只有诱敌的疑兵,要抵御住青阳人气势汹汹锋芒正劲的扑击,就如站立在汹涌扑腾而来的狂澜面前一般。左骖嗤了一声。“你们瀛棘人,”他慢条斯理地道,“自然顶不住。大营你们还能交给谁?交给我好了。”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笑声,就如钢钹在耳边轰鸣。大合萨说得对,瀛台白的愤怒如同冬日里燃烧起的火花,稍一撩拨就变成燎原大火。
“防守大营这事别和我抢。”他低声警告说,那声音轰隆隆地在他的胸膛里回响。他就像一头愤怒的被逼入牢笼的熊,瞪着火眼凶狠地四处张望。
左骖冷笑了一声。他的脸上多了一道斜贯额头的紫色伤痕,这是与瀛台白那一战留下的新疤,从那一天开始,在营地里他就总是恶狠狠地歪头看着瀛台白,仿佛要咬一口肉回来似的。
我一时看不清铁勒延陀眼睛里的神情。他转过头来,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似乎很冷淡地说:“留守大营,你的人不够——让左骖带五百狼骑助你吧。”
“用不着。”瀛台白咬着铁一样的腮帮子说。
“那可不行,一千人绝计不够。”铁狼王猛地一挥手说。
“还有我,我留下。”我说。
他们都倒吸了一口气,仿佛牙疼发作。其实我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推了我一下,让我说出了这句话。
话一出口,我就滔滔不绝起来,仿佛我话里的意思都是事先想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它总是对的。
我说:“我虽然没学过怎么打战,可也知道,兵力弱小,不能再分开啦。铁狼王要咬吕贵觥的咽喉,那必然是我瀛棘的倾力一击,到时候能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人的力量——我的白狼营打不了野战,跟着你们乱跑也没用,躲在栅栏后面放放箭还可以——所以,我们留下来再合适不过了。”
卡宏里的人有点头的有摇头的,但他们都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其实还有一个绝好的理由,大家都心里明白,不说出来:要引青阳人攻瀛棘大营,我站在那儿就是最好的诱饵。
瀛棘的大人们看向我的目光是复杂又含混的,但那些少年郎们的目光则大不相同。赤蛮第一个喝道:“我留下。”
长孙亦野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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