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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贺拔篾老将刀子接过去,抽出鞘用指头在亮如秋水的刀刃上一弹,登时清啸满野。那刀的刀刃弯成一道漂亮的半月形,刀背上还有赤金镶嵌成的铭文“随侯明月”。刀光映衬下,我突然发现他的右手上套着副鹿皮手套,一直套到肘部。我没注意过他以前是不是这样的,不过他总把手窝在袖管里睡觉,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是把不错的刀呢。”他说,卡啷一声将刀回了鞘。
赤蛮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知道是他是要我兑现上次的承诺,但我这会儿正因为憋了一天而不痛快。
“贺拔,你陪了我一天,功劳最大,这把刀你就留下了吧。”
贺拔眯缝着小眼,斜了赤蛮一眼,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将刀子连鞘揣到了腰上。
“还有什么?”
赤蛮舔了舔嘴唇,苦着脸拍了拍鞍子:“再就是这匹马了,这马多好,蹄骨细圆,能跑远路,鞍子也精致……”
我没等他说完,挥了挥手:“……贺拔,把它收了吧。”
贺拔蔑老看了看赤蛮,笑着咬了咬自己的胡子:“公子,这马怕我。还是算了吧。”
我斜乜了贺拔一眼,马都怕贺拔蔑老。他是一名好骑手,但马就是害怕他,只要他一走近马群,那些马就拿圆溜溜的眼睛胆怯地看他。他扬起干瘪的手来,它们的背就会像掠过一阵风一样哆嗦起来。
赤蛮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向队伍后面跑去。刀和马是草原人最看重的东西,好歹留下一样来,他幸福地咧着嘴笑呢。
九州·白雀神龟 正文 第四卷 瀛台铁勒 (3)
章节字数:7078 更新时间:070511 01:03
3
旌旗高树,号角长鸣,得胜的部队正在回营,他们疲惫的脸如同僵硬的树皮,身上血迹斑斑,但却从心里头发出喜悦的光。队伍里有许多驮马拉着战利品。
“来见过你的兄弟吧。”古弥远说,他的话音里并没有多少欢娱的意思。
我看见几匹马正迎着我们的队伍小步跑过来,鞍上端坐着几位少年将军,明亮的盔甲反着夕阳的光映照在雪地上,马背抖动的时候,就把他们周围的地面都晃得摇动起来。我三哥瀛台合有着白净的脸,英挺的鼻子和一双抿得紧紧的不肯认输的嘴唇,他已经十九岁了,威仪却如同统领一方的霸主一样赫赫;我四哥瀛台彼有一双乌黑的眼珠,看人的目光已经带着难以撼动的威严,有着方下巴和凌厉的目光,他长得最像我的父亲;我五哥瀛台乐年岁尚小,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他斜背着张铁胎弓,马鞍上横挂着一柄乌沉沉的长枪,纵马驰骋的模样就如一位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和我的身体里流淌共同的血脉,我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将来的影子。
他们的马走得不紧不慢,围绕成一个弧形外突的半个圈子。我看到他们一个挨一个地站在路旁,用好奇又带着点冷漠的目光看我,没有上来迎接我的意思。
“他们不是在温泉河边上驻着吗,而且他们和铁狼王相互憎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二十天前的事了,”古弥远说,他总是对他不在场的事了如指掌,仿佛亲见,“就在你踏上北荒的那天晚上,昆天王在东野与铁勒对峙,却亲率大军,绕过瀛棘大营偷袭了你兄弟在温泉河边的别营,将那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这一战行险奔袭,孤军远入后方,你叔父当真是个用兵的高手呢。”
古弥远捻着下巴上的短胡子微笑着看他们:“你兄弟吃了大亏,又失了立脚的基础,不得不投奔铁狼王这边来啦。”
“老师,你是说,打了胜战未必是好事,是吧?”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马鞍,我的马脖子一伸一伸地走得正带劲呢,“不过他们这会儿,多痛苦啊。”
有仇不报从来都不是草原上的规矩,纵然此后大仇得报,这一刻与杀父仇人合作的耻辱,必然在此后一生中咬啮着他们的灵魂。他们会想办法洗雪这种耻辱的。我希望他们不要这么想。
“喂!”他们中终于有人喊了出来。一人驱马上前,对我说:“嘿,你不是那个冬天的时候走掉的小不点吗?”
“那女人的儿子。”另一人撇了撇嘴角说。
“你回来做什么?”为首的瀛台合直言问道,“回来认你的仇人做父亲吗?”
“我来见我的母亲。”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我三哥瀛台合突然让他的马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棕红马不听话地甩着脖子。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听着,你有机会杀死他们,杀死舞裳和铁勒,你有机会。否则,”他咬着牙,用细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否则……早晚有一天,我们要白刃相向,以血为北荒之主的见证。”
我大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们,闪闪的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那是青色刀刃的反光。他们仇恨舞裳妃子比仇恨铁勒延陀更甚,他们认定是这个女人背叛了瀛棘王,她的背叛比之铁勒的入侵更加不可饶恕。我看着我的兄弟们青光灼灼的眼睛,知道血脉之河轰鸣着流淌到此,便向左右分岔而下,它们汹涌澎湃,粘稠回旋,相互吸引,相互渴望要碰撞在一起,但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它们合流了。
但是他们眼睛里的杀气,并不仅仅是对待我的,他们相互仇视,相互疏远,只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罢了。我发现了这一点,便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我们兄弟四人,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聚首在杀父仇人的麾下。
那一天晚上,我们兄弟终于在铁狼王的金帐中见到了舞裳妃子。五年来她光洁的脸上已经增添了些许皱纹,虽然神态疲惫,却依旧像我记忆中的那么雍容华贵,仪容不可仰视。
铁狼王依旧是上阵的一身戎甲装束,只是在外面披了件银貂皮的大氅。他和舞裳妃并肩坐在上首,和这位蛮舞草原上养育出来的端丽的女人坐在一起,他似乎也沉稳了许多,原先那副草莽野性的习气一扫而空,俨然一副王者的模样。
他身后的两排剽悍的卫士个个衣甲鲜明。他们手持乌漆长矛,腰里悬着长刀和弓箭,背上倒背着三棱铁骨朵,每人的腰里还别着短弯刀,这是铁狼王手下最精锐的勇士,被叫为“狼牙”,一贯都由左骖亲自带领。
瀛棘部的那颜和各亲贵大将,在帐中分坐两侧,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紧绷的脸如木头一样毫无表情。大合萨坐在代表尊贵的红牙床上,书记官伏卧在底下。这正是瀛棘最高级别的金帐议事大会,这五年来,瀛棘休养生息,全族男丁能战者皆为兵,不过得八千人而已。随昆天王而去三千余人,四千人随瀛台王子西驻温泉河,伤亡近半,只剩两千人马来投铁勒延陀,如今会兵一处,加上铁狼骑,不过共有六千余人。这点兵力良莠不齐,尚且敌不上草原上一个小部族,要再内斗,便是再也消耗不起了。笼罩在北荒上的阴霾能否驱散就看这一遭了。
“快意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舞裳妃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看着瀛台合疲倦地说。
我三哥瀛台合冷笑一声,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个男人姓的是‘铁勒’,怎么能当我瀛棘的主人呢。”
“你不服气吗?”左骖阴森森地问道,他一发火,脸上的伤疤就皱缩起来,看上去狰狞可恐。他伸手扶住自己的刀把,帐篷中空气登时凝固起来。
舞裳妃叹了口气,说:“瀛棘王亲口承诺要回复到草原的传统,各位大人都是亲耳听到的。长孙鸿卢,你说呢。”
那名精瘦的老头在灯下抬起头来,摇晃着满头白发道:“草原习俗乃是幼子守灶。”
瀛台合等三人又都转过脸来狠狠地看我,似乎早知道我是他们的敌人。
瀛台合狠狠地吞了一口气,说:“我瀛棘如今势力衰微,四周狼虎相伺,长乐侯那么小,怎么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我在肚子里一声冷笑,舞裳妃子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啊。
“幼子主政,总好过大家自相残杀,这可绝不是你父王期望看到的事啊,”舞裳妃皱了皱眉,说,“长乐年纪尚幼,就由我和他叔父铁狼王暂且摄政,待他成年了再还政于他。”
“等他成年了,还有我们瀛棘一脉的立足之地吗?”瀛台合豁了出去,大声喊了出来。
左骖又是冷哼一声,铁狼王坐在那儿,却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发。“那快意侯说吧,该当怎么办呢?”舞裳妃问。
瀛台合气恼地咬着牙道:“瀛棘王登基前,历来要先办好三件大事,那便是驯服踏火马,寻觅坠石,为瀛棘立下大功一件。”
踏火马已经在我们瀛棘部手中繁衍了一百五十年了,传自今日,也不过四匹而已。相传它们来自于瀚北极寒之地,是众马的祖先。这些神马全身赤红如火炭,始终在一片烟雾和火焰中跳腾,没人看得清它们的面孔,只有被天命选中的瀛棘王、或是最勇武的战士才能驾御它们。这些马性子暴烈,发起怒来,比猛兽还要可怕,被这样的马踢上一脚,就会被烧成一根兀立的焦炭。
舞裳妃子脸上登时一寒,说:“阿鞠尼只有六岁,你要弟弟去驯服这样的烈马,是指望他死吗!?”
火光下只能见瀛台合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却不回应。
“各位大人怎么说?”
长孙鸿卢翻查他藏着的数百本灰黄破旧的羊皮纸卷,说:“从录记来看,凡三百四十五年六月,共计七千三百八十一卷的笔录,记录了瀛棘二十三位君主的一生事宜,凡未骑过踏火马的大君,都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得到过好下场。”
舞裳妃子听了这话,还待要说,我又忍不住漏了嘴说:“让我试试吧。”
舞裳妃气恼地转过身看我,铁狼王却露出了笑容“小孩儿家有骨气,就让他试试吧。”
当下各人出帐,围成一大圈。两名叶护各牵出一匹马来,铁狼王指着营寨外远远一块高大的冰坨子道:“谁先跑到那儿,再跑回来的,就算赢了。”
那块冰砣子又瘦又高,就像根柱子,在龙牙河以北,离大帐约有两里地,站在帐门前也就是隐约可见。
两匹马一色的黑色卷毛,高有八尺,如同一条黑龙,脚下缭绕着一团团的火焰,呼吸间不断喷出灼热的白色气体。它们翻着白眼看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我害怕起来。
这时候